第9章 第9章

于孟甫酩酊大醉，抱着酒瓶瘫在朋友家的单人沙发上自说自话，口中翻来覆去念叨着：

“骂我……还打我……”

沉浸在悲伤里的于大老板委屈得像个找不到家的三岁孩子，忿忿不平，幽怨地在漫漫长夜难过地控诉。

“太过分了！你知道吗？我现在站到她跟前还不如外面的一条流浪狗……”

可惜夜深了，唯一真心安慰他的朋友也因为体力不支沉沉睡去，只剩下于孟甫一个人对着一堆空酒瓶自说自话。

晨曦把清亮的白天放进屋子，日头渐渐爬上中天。

赵康捂着因为宿醉隐隐作痛的脑袋缓缓站起来，把于孟甫搂在怀里剩的半瓶洋酒拿走。

此时他才发现，他们面前的圆桌上已然堆满了各式酒杯和空酒瓶的桌子，再无搁置东西的空处。

赵康顺手整理了有些凌乱的衣服，瞧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上班签到的规定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认命地叹了口气，拎着酒瓶搁到窗台上。

喝了一晚上的酒，于孟甫终于睡着了。

只是梦里还不老实，大概不知在向谁告状，历数唐婉嫣对他不好的种种“恶行”。

赵康实在受不了了，“行啦，别整得你多委屈似的。我可听艳黎说了，这事是你不对在先。”

现在看到或听到“孟”、“艳”、“黎”三个字任意组合在一起对于孟甫的冲击都不会亚于七级地震，烂醉如泥的他一听到赵康又提起他家那臭婆娘的名字，立刻条件反射挣扎着坐起来，连眼睛都睁不开就嚷嚷着先告状：

“就是她！都是她带坏的！赵康，你老婆，带着我老婆去看小白脸，你知道吗？”

赵康愣住了，这他还真不知道。

他自忖不是小心眼的男人，所以对妻子的社交一贯不过问。

无奈“小白脸”这词太容易激发人的想象力，短短几秒，正在清理桌子的赵康把印象中津城面容俊美白皙的青年男性挨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最后留下八九个可疑人物，又经过几次筛选排除，终于把目标限定在三个人物中。

想到这儿，赵康走过去把已经倒头睡着的于孟甫戳醒，沉声问：“你知道是谁……”

话未说完，只听身后“啪嗒”一声门开了。

赵康心虚地叫了一声“老婆”，又立刻走开两步，好造成一种和于孟甫划清界限的形象。

可惜孟艳黎压根没注意到他那点小心思，艰难地忍了一晚上，以致她在不能忍受和于孟甫同处一隅，所以一大早穿着睡袍跑下一楼书房来撵人。

“他那点苦诉完了没有？完了赶紧走！”

赵康为难地表示，“不太好吧？就他现在这样，真撵出去没准叫野狗吃了都有可能。”

“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人家的事，唐唐还没哭呢，他倒好意思跑别人家里来嚎！”

赵□□怕孟艳黎一激动嗷一嗓子把于孟甫再惊醒，到时候一个哭一个骂，更难办了。

赶紧小声劝着，“好了老婆，看在我的份上，别和他一般计较了。”

说话间，孟艳黎忽然看到了被赵康刚刚清理到墙角垃圾袋里的空酒瓶，顿时尖叫起来。

“赵！康！你怎么叫他把我酒柜里的藏酒都喝了！”

自知理亏的赵康不由后悔方才清理现场的工作太过粗糙，只好使劲拉住准备上前和于孟甫拼命的孟艳黎。

这却引发了另一个插曲。

夫妻俩拉扯推搡的动静惊醒了烂醉的于孟甫，于孟甫脑袋晕晕乎乎的，但这一点不影响他专门爬起来看两口子吵架。

早就喝断片的他瞧见孟艳黎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拱火叫好，“嘿呦，打起来喽！打起来喽！”

赵康转头看到于孟甫那个死样子，恨不得立刻把这小子扔到野外喂狼去。

孟艳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想拿块砖头朝于孟甫狠狠砸过去。

“亲爱的别激动，我只给他拿了摆在外面柜子里的那些大路货，你专门放在里面格子里的宝贝一瓶没动。”

听到这话，孟艳黎停止了攻击，狐疑地问：“真的？”

赵康举起右手一本正经发誓，“绝对是真的！”

得了保证，孟艳黎狠狠瞪了于孟甫一眼，“叫他赶紧滚蛋！”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哄走了老婆，赵康就近取材把桌布撤下来给于孟甫当被子盖，一边盖一边说：“兄弟，你可是欠了我个大人情。”

在梦里和周公继续拼酒的于孟甫适时地哼哼了两声，算是对他的回应，赵康看着不省人事的老友摇摇头感慨。

“看着你现在这副德行，我要是唐婉嫣我也看不上你！”

收拾好一切，赵康坐下来给自己点了支烟，忍不住叹息。

依他对自己太太的了解，等于孟甫醒来，怕是要彻底给自己的婚姻送葬。

知妻莫若夫。

没多久，孟艳黎就风风火火去了于宅，进门就告诉唐婉嫣，“赶紧和他离婚！最好现在，马上！”

唐婉嫣一头雾水，放下燕窝盏走到她近前，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为什么非得现在？”

孟艳黎瞧着她淡然豁达的样子心情顿时大好，嫣然一笑，“不说那烦心事了！看来我是来对了，正好多吃几盏他们于家金贵到不行的燕窝，好弥补我内心受到的伤痛。”

她表情夸张，逗得唐婉嫣直笑个不停。

“好，你可说到做到，一定要多吃些，看能不能把于家吃穷一解心中怨气。”

于家上一代的厨子是当中宫里御厨出身，做燕窝最是一绝。

后来老人家年纪大了，光荣退休，回乡下养老，便由其子继承衣钵在于家继续工作。

因着父子二人的关系，于家独有的燕窝便成了津城显贵之家凤毛麟角的珍馐。

既是绝活，便不会轻易示人。

孟艳黎欢天喜地吃了三盏，口腹之欲彻底满足后，一边细细回味口中燕窝留下的余香，一边对于孟甫破口大骂。

“你不过是没有同意那个女人进门，他就急吼吼地去找赵康诉苦，说了你一夜的坏话。还撺掇着赵康，把我珍藏了那么多年的酒都喝光了！”

孟艳黎爱酒如命，她不是那种嗜酒成瘾的人，但酷爱搜集名酒好酒，高价买回去宝贝似的放在酒柜里。

如果那一柜子酒保住了，她今天的怒火起码能降一多半。

可惜于孟甫精准地踩住了孟大小姐的命门，还不以为然地狠狠跺了几脚。

所以孟艳黎方才进来没有打砸一通出气，唐婉嫣内心实在不能更感激了。

连忙附和，“当真可恶。”

听到自己的心声被理解，孟艳黎不由更加义愤填膺，大有带着唐婉嫣同仇敌忾歼灭敌人的决心。

“真是居心险恶至极。难道那个女人去外面招摇是你让她去的，她被当街绑走被打是你找人做的？一个大男人出了事不知道解决，就会给自己夫人添堵，养一条狗都比他会疼人。唐唐，要我说你那天打他就对了！依我看，应该多打几巴掌……”

唐婉嫣忙吩咐人去于家老宅子酒窖里把存的两坛子陈年的绍兴黄拿过来，“我又不是女土匪。再说，打那么多下我手不疼啊！”

“说的也是，便宜他了！”

不一会儿，佣人抱着两坛子酒回来了。

孟大小姐是识货人，一见到那坛子就高兴地爱不释手，什么不愉快都忘了。

“等你离婚了，我带你去上海。咱们一起去弄堂里一家一家吃那些本地才有的小吃，也可以到南京路逛商场，到了晚上就包一艘船，在黄浦江上吃鱼看风景。”

她说得开心，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明媚的笑意。

唐婉嫣也忍不住期待她口中说的逍遥日子，柔声回答：“好。”

提起家乡，孟艳黎的眼中立刻放出光来，兴致勃勃说了许多，说到口干舌燥也满不在乎。

直到佣人送茶过来，说“赵夫人请用茶”，她才意犹未尽住了口。

事实证明，思乡这个坎谁也过不去。

心宽豁达如孟艳黎也忍不住在提起家乡时，被曾经的回忆塞满大脑，无穷无尽地怀想，最后不由得忧伤起来。

“能不能帮我约一下段老板？”

孟艳黎抬眼发现唐婉嫣正看着自己，愣神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段老板？段梅兰？”

“嗯。”

唐婉嫣淡淡地应了一声，便认真喝起茶来。

孟艳黎的心里却瞬间活络起来，先前她带唐婉嫣去看戏，一是受人所托，二来她自己着实觉得段梅兰不错，是个可以走得近的人。

只是唐婉嫣当场否决，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再提起，她自然乐意，只是不知道唐婉嫣具体的想法。

这可叫孟艳黎犯了难，斟酌再三，一本正经地说：“有于孟甫这块破砖在前，谁看着都像珠玉。不过唐唐，你真的想好了吗？段梅兰虽说不错，谈情说爱维持一段恋爱肯定是个好人选，但你要是想找个托付终身的人的话，我劝你再想想。”

唐婉嫣被她的认真样逗笑了，忙说：“你想什么呢？我就是有件事想问问人家能不能帮忙。”

孟艳黎提起来半天的心登时落了地，喝了一半的茶往桌子上重重一搁，娇嗔道：“那你不早说，害我白操心半天。”

唐婉嫣哭笑不得，直喊冤枉。

“我哪里知道想了那么远！若不是我出声阻止，怕是你连我孩子讲来的婚嫁都计划好了。”

“我乐意要你管。”孟艳黎宠溺地斜睨她一眼，想起了一些好玩的旧事，笑着说道：“嫁过来的那天，他们和我介绍说你就是于家夫人。我当时想，不是诓我的吧？外头都传于家大奶奶统管全家，在于家门里说一不二，是个小型的慈禧太后。怎么瞧着是个小丫头？”

她说得绘声绘色，仿佛当时的景象就在眼前，唐婉嫣听了也跟着笑起来。

“你不知道我那会儿有多后悔，心想早知道不该嫁到赵家，该嫁去于家才是。和你做妯娌，每天带着你出门去吃、喝、玩。叫你离不开我，只能乖乖跟着我做跟屁虫。”

唐婉嫣不明就里，好奇地问：“为什么？”

“谁叫你招人喜欢呢？我看你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心想这要是我家里的妹妹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