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于孟甫把人打横抱起，放在三人座的红色沙发上。

因为麻药四肢乏力昏睡过去的唐婉嫣安静闭着眼，像一个精致的娃娃一动不动。

手指轻轻抚过那张早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于孟甫像照顾孩子般细致地把唐婉嫣脑后散乱的头发理顺放好，又轻手轻脚从屋里找了一张毯子盖上。

明知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还是忍不住蹲下来，平视着唐婉嫣紧闭的眼睛，像哄孩子似的好声好气地商量：

“我不计较你一声不吭把公司的钱转走，今天的事也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于孟甫伸出食指，贪恋地用指腹戳中那温润白皙的肌肤，一下又一下。

故意耍赖道：“你不开口我就当你答应了……”

嘴上逞一时之快说得开心，心里却门清，唐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娇养出来的姑娘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很久以前，在他刚刚袒露自己心意的时候，就曾经被唐婉茵逼问过。

“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妹，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

“说实话！”

十七岁的唐婉茵疾言厉色起来，威力丝毫不逊于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像个审讯官一样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孟甫望着在海边奔跑的唐婉嫣满眼幸福，脱口而出：“她聪明、严谨、真诚。”

结果被化身训导主任的未来大姨子一顿教育，“这些冠冕唐皇的话哄外人就行了。我只一句话，是我爹常说的！我二叔走得早就留下小嫣这么一根独苗，谁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就是和我们全家过不去！你听懂了吗？”

于孟甫虚心听讲，拍胸脯保证，“知道了，就是拼上我这条命也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惜，他食言了。

这些年唐婉嫣一个人支撑着于家，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而他心知肚明，却也没有拼上这条贱命。

还不到时候！

是的。还没到时候！

“再等等！”

于孟甫眉头紧缩，他的心间全被喷涌的恨和怒火填满，看向唐婉嫣的眼神却永远深情。

“过了这几天，我和于家随便你处置。”

麻药的药效约莫两个小时，他算过时间，正好是最后一件拍品竞拍结束的时候。

给他药的德国医生说，即使是天生抗药性高的人可能会提早醒来，但醒来后身体仍需要一定的时间恢复方能活动自如。

于孟甫放心地关上了门，穿过狭长昏暗的走廊，再次回到拍卖会现场。

没有唐婉嫣在旁，所有的顾忌也一并抛到了脑后。

段梅兰玩了半天手，终于看到了信步走回来的于孟甫。只是四目相对，他们看到彼此的时候一点也不愉快。

尤其是于孟甫那双黑得跟锅底似的眼珠看起来活像镶在脸上的两个黑洞，乌黑暗沉，仿佛什么好看耀眼的东西被捕捉到里面都会遭遇吞噬的恶果。

段梅兰狠狠看着，恨不得用眼神化作铁锤在于孟甫身上看砸两个洞来。

过了半晌也不见唐婉嫣的身影，于是没好气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她呢？”

于孟甫明知故问，“谁？”

“唐！婉！嫣！”

“她不舒服，先回家了。”

于孟甫故作悠闲的样子令他大为光火，怒道：“姓于的，你少跟我耍花腔。她到底怎么了？”

哪知自己这副急赤白脸的跳脚样落在于孟甫眼里，别提多赏心悦目了，愈发想着花样气他。

于孟甫拿捏着那气死人的强调，阴阳怪气地膈应人说：“你这话真有意思。我们是夫妻，同处一室情难自禁自然免不了做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事。怎么你连这些也想打听吗？”

一通唇枪舌剑把段梅兰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束手无策，转头气哼哼跑到楼上，一间一间敲休息室的门……

吵嘴吵赢了，于孟甫的心里却并无多少快意。

今日他有意把段庭芳带进场就是想那位金枝玉叶的三小姐出面，好好教训一番顶着段家名头胡来的段梅兰。

不想段家门里竟然悄没声地接受了这位梨园长大的私生子，照方才的情形来看，甚至还挺护短。

多了段梅兰这个不稳定因素，于孟甫的心就不再是四平八稳。

他一面担心待会的竞拍出问题，一面又怕睡在休息室的唐婉嫣真的被段梅兰找到，再真的发生点什么……

一想到这些，于孟甫再不能安坐，找来保安忧心忡忡地说有个西装革履的精神病发疯似的跑到楼上去了，若是不管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

几个保安听了立刻如临大敌，台上展示的拍品一件比一件金贵，楼上的休息室里又还不知歇着什么惹不起的大人物！

不管是哪头出了岔子，都不是他们能担待的。

忙配齐了装备，紧急指定了一个行动方案上楼抓“精神病”去了。

直到亲眼见着他们上了楼，于孟甫狂跳不止的心才算稍稍安定了一点。

他忐忑着掏出怀表，看着钟面上缓缓挪动的秒针像步履蹒跚的老黄牛一样，听着司仪不慌不忙地介绍一件一件的拍品，恨不得钻进表里推着时间走快一点。

终于，到最后一件了。

滔滔不绝介绍了一晚上宝贝的司仪快速浏览手卡上的字，丝毫没有因为工作太久显得疲倦，反而越发心潮澎湃。

“各位贵宾，接下来让我们怀着无比期待的心情请出今晚最后一件，也将近几年所知的最价值连城的一件宝物出场。”

雪白的手套在耀眼的灯光下仿佛披上了淡淡的清辉，忽然，台上所有的灯光瞬间熄灭，仅留下一束追光，跟着白手套所指的方向款款移动。

最后，停留在一大口炫黑大木箱上。

司仪激动地念出手卡上的最后一行文字——“战国早期诸侯墓青铜编钟一套”。

这话一出，无疑在深不可测的湖底扔下了深水炸弹，顿时掀起无数巨浪狂澜。

一堆自诩见过世面的行业巨子一时间像沉不住气的小孩子，纷纷低下头和身边人低声议论，嘈嘈切切乱哄哄一片。

台上司仪的话音遗落，于孟甫就听到身后的老头子们忍不住惊呼：

“一套？”

“是一整套的意思吗？”

“上个月才在河南被发现的那个战国墓吗？”

……

当然，也有很快沉下心来从张计议的，譬如左后方两个的讨论听起来就很精明。

“唉，早知道有这好东西，刚才就不花力气抢什么鸡缸杯了！裤兜子都空了！”

“想开点，你就是把祖宗八辈的身家都押上也不见得够个零头。等着看好戏吧！就为了这玩意，待会儿还不知道会喊出什么吓死人的价钱呢！”

……

于孟甫闻言微微一笑，凤眸流转，眼底的精明毫无保留地露了出来。

这一刻，他踌躇满志、胜券在握。

台上的灯光再次亮起，司仪情绪高昂，望着台下兴奋地说：“这一件宝物，相信我无需再做多余的介绍，早在月前轰动全国的河南战国墓葬的新闻里，它的身影和价值就早已广为人知了。这次，没有底价，没有任何专家的鉴定和收藏建议，直接开始竞拍——”

整套战国墓葬的编钟，无需任何解释，任何一个稍稍了解中国历史的人都能懂得它的价值。

台上，司仪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拍着胸脯舒缓紧张激荡的情绪，停下了倒数。

台下，嘉宾席上紧握着号码牌的老板们亦是目光紧盯那几口大箱子，在司仪的讲述中不可遏制地亢奋起来。

“三、二——”

离竞拍开始只剩最后一秒倒数，刺耳的警铃声穿彻整栋大楼，台上的几口大箱子旁瞬间站满了从各个方位狂奔而来的荷枪实弹的专业保镖。

工作人员惊呼“火警”后，急忙带领来宾往安全地带撤离。

匆忙之间，于孟甫只好带着帮唐婉嫣管理资产的那位经理人一起走。

方步云看着前来照应自己的于孟甫面露难色，“于老板……”

“她把全副身家都交到你手里了，你想有事？跟我走！”

大厅里人员众多，各家老板又带了自己的随从护卫，一听说有事了，都挤破脑袋冲进来找人。

一时间被挤倒、绊倒，或者磕碰到手脚的人多到数不过来。

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于孟甫瞅准机会拉着方步云率先从安全通道离开，将乌泱泱一大群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人员才全部疏散完毕。

匆匆安顿好方步云后，于孟甫便开始在安置点四处找寻从大楼里逃出来的人。

可找了几圈都没见着唐婉嫣的踪影，甚至没有人声称在逃跑途中遇见过她。

于孟甫不甘心地又问：“那你见过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吗？就是梨花堂的段老板。”

那人茫然地摇摇头，“没有。”

于孟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管不顾地往楼里走，却被戒备森严的警卫拦了出来。

“先生，里面危险，您现在不能进去。”

于孟甫高声喊道：“可我的妻子还在里面。”

警卫冷静地瞧了他一眼，反问：“你们刚刚没有一起逃出来吗？”

这一句彻底把于孟甫激怒了，“我要是和她一起出来还用来这跟你废话？”

“请你冷静，同时也相信我们！”

于孟甫烦躁地甩开那只想要将自己制服的手，抓耳挠腮，最后只能再次回到那名警卫跟前，无力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必须进去。我的妻子两个小时前刚服用了催眠的药物，她很可能睡得很沉，没有听到你们通知撤离的声音。”

警卫沉默地抿唇，将他通身反复打量了几次，无奈把警戒线拉开个口子，嘱咐他说：“好吧！我可以放你进去，但你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