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这世上总有些人，会把刚听进耳朵的话，一字不漏地从口中喊出，片刻都留存不得。听到朱觐鍒咋呼，还中气十足。朱晴微扶额，自己说悄悄话的意义何在？

想必和他一起还在娘胎里时自己太过霸道，抢走了全部的聪明才智，没给他留一点，说来都怪自己。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带了些怜悯。

看到朱晴微做的嘘声，朱觐鍒放低声音，“难怪师父至今未嫁呢！不过我听说那张天师已经娶妻生子了！这个混蛋他负了师父？”

朱晴微不置可否，“师父对他讳莫如深，从来没有提过他。”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朱晴微神秘兮兮地说：“当年师父带我上京城时，路上遇到了张天师，我亲眼见到的。”

朱觐鍒也四顾张望了一下，小声说：“详细说说。”

朱晴微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已经超过两个问题了。”

朱觐鍒抓耳挠腮，着实难受。好奇心刚被她勾起，又被她中途吊着，急欲知道后事，却也不敢再拿同样的招数要挟。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小时候常用的把戏，现在已经是十四岁的男子汉了，儿时把戏耍不出手。

要用大人的方式。

步踱得有多快，朱觐鍒的小脑筋转得就有多快。

啊！有了。朱觐鍒一拍脑袋，取下自己腰间鼓鼓的钱袋，抛在桌上，“喏，你告诉我，这袋钱都是你的。”

“我在你眼中是那种收钱出卖师父的人吗？”朱晴微横眉。

在朱觐鍒讪讪收回银子之前，朱晴微按住钱袋子，严肃的面容在一瞬间绽放出笑容，眉眼弯弯，“我当然是。”

喝茶润喉后，朱晴微将师父早年的八卦绘声绘色和盘托出。说完还不忘告诫道：“你要是敢说出去，小心师父掐死你，我是打不过她的，救不了你。所以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么。”

朱觐鍒听了话郑重点头，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然后回味方才朱晴微所讲的事，等从恍惚中回过神，却见到朱晴微已经变了张脸，原来她在自己脸上抹抹化化，把自己变丑了许多，此刻她的面容蜡黄，眼角下耷，鼻子也扁了，脸上还有几颗麻子。

朱觐鍒被她丑到，脸上不掩对她的嫌弃，“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要去哪？不会是要去把那位可怜的无缘姐夫吓走吧。”

“啊你这主意不错，我考虑考虑。放心，我不走，就出门逛逛，银子花完了就回来。”

“我派人跟着你。”

“不用。”

“也行吧，你这副尊容应该挺安全的。”

两个道士在道上健步如飞。

“哎呦，光范侄儿，我的好侄儿，这都快进南昌城了，你怎么又暴露本性了！要让那什么万年县主看到你这副拾金不昧的样子，必然要对你一见倾心了。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其实你是想娶人家。”

“留焕师叔多虑了，爷爷不让我娶她，我自然会听爷爷的。留焕师叔你走快些，办完这事我还要回山上做功课呢。”

“急什么，好不容易下趟山，惦记什么功课！你记住了，从此刻起，你每做一件事，都要照你本性相反的来。

你不贪财，就表现出爱财如命的样子，下次地上捡到银子你就自己收下，不要再还给人家。罢了，知道以你的秉性不会私吞，这样好了，若再捡到，交给我保管，这业你师叔替你承了。

你不好色，就去强抢民女……罢了，这有点难为你，你就像你师叔我一样，进城后在街上肆意盯着好看的女子瞧就行了。可惜这大冬天的她们穿得多，没什么看头。

另外，路见不平不要出手相救，要见死不救。做不到日行一恶，你就日不行一善。记住了么？来，你把我教你的方法你自己讲一遍，我看看你到底记住没有。”

“留焕师叔，你念叨了一路，我都记得的。”

“还嫌我念叨？你都记得？那你为什么要把钱袋还给人家？哼，明知故犯，其实你是想娶人家的对不对？我就看出来你小子想忤逆你爷爷。亏得你爷爷有先见之明，知道你年轻江湖经验太少经不住美□□惑，让我一路照看你。”

张光范仰天叹了口气，大概秀才遇到兵就是这个样子的吧。耳边嗡嗡嗡的，要长茧了，自己不过是见到有人掉了钱袋子，捡了还给他，就遭到师叔百般念叨。好在眼前就是南昌城了。

悔，好悔，若祖师爷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绝不再捡那个钱袋了。

咦，钱袋？一个鼓鼓的钱袋朝自己走来。

犹如看到救命稻草，张光范绝望中看到希望之光。这是祖师爷听到自己的心声，来拯救自己于苦海的？

张光范看着钱袋两眼放光，不及多想，直直伸出手，摸向来人的钱袋，拽下，一气呵成，钱袋到手，喜上眉梢。将钱袋子塞给师叔堵他的嘴。看到师叔终于闭了嘴，哦他还是张着嘴，眼睛也瞪得很大，却终于不说话了。

心满意足，清静的世界真美妙，张光范对自己的机智十分满意，发自内心地笑了。

朱晴微惊呆了，自己这是被抢劫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顺手牵羊的水平比老竹差一万倍！而自己竟然中招了？

奇耻大辱！怒目看向贼人——哪来的臭道士！还姑奶奶的钱来！

诶，道士？朱晴微怒气冲天的气焰瞬间消失无踪。不会这么巧吧？

朱晴微狐疑地打量面前两个道士，夕阳余晖中，年纪大的那个身穿灰色道袍，脸上身上都有点邋遢，一双八字眉看上去十分喜感。十方鞋灰不溜秋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朱晴微其实有些怀疑这件灰道袍原本是白的。

年纪小的，也就是抢自己银子的那位穿着青色道袍，看着比朱觐鍒高些，头发一丝不苟束着，脸上干干净净，面带笑容，目光清澈。模样倒是朱晴微见过的人当中数一数二的。

这两人一看就不是本地的道士，越看越可疑。

年轻道士陡然朝朱晴微伸出手，朱晴微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年轻道士和颜悦色说道，“小道方才抢了居士的银子，请居士抓小道去见官。”

朱晴微十分困惑，他抢了银子是没错，虽然抢银子的手段挺奇怪。可抢了银子却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非但不跑，还主动要去见官？这人要么是脑子不好，要么是有什么惊天大阴谋。

朱晴微当然不会抓他的手，试探问道，“道长贵姓？从哪儿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银子是他抢的，居士要报官的话，抓他一人就好。”

年长的道士对朱晴微说完，随后拍拍年轻道士的肩，语重心长道：“侄儿，师叔万分惭愧，没有教好你。师叔只能陪你走到这，接下去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你要牢记师叔的话，也千万莫忘家中长辈的叮嘱。我在城里等你好消息。福生无量天尊。”

说完，年长道士将朱晴微那袋银子放进袖中，大摇大摆将度牒给守城将士看后进城了。

愣愣目送他进城，朱晴微回过神。银子没了多少有些不甘心，又不便去追回。见始作俑者的手还伸着，对他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烦躁道：“算了，我自认倒霉。你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去。”

张光范不动，也不对朱晴微的宽宏大量领情，“居士不抓小道去见官的话，小道只好采花了。”

“采花？采什么花？这时节连草都没有……”朱晴微看了眼光秃秃的地，猛然想到了什么，诧异道，“不会是强抢民女的那个采花吧？”

“居士真聪明。”张光范由衷夸道，和煦的笑容与冬日温和的夕阳交相辉映。

这张人模人样的脸嘴里说的是什么鬼话？

朱晴微窒息地发出五连问，“此时？此刻？在这？采花？对我？”

张光范抬头看看天色，再看看人来人往，思考了一番，叹了口气，“还是居士考虑周到，此时此地确实不合适。”随后低头陷入沉默。

朱晴微一边提防着他，一边寻思着，若他真的是采花道，抓他去见官，倒也正合自己意。宁王伯伯也不会让这样的败类跟自己定亲。可不巧的是，他要采花的人是我？那些人会以为我是因为不愿结亲才演的这出，不仅会觉得他是冤枉的，还会以为是被我逼迫的。至于他抢钱的方式，说出去谁信？就算他供认不讳，苦主还是自己，可信度不高，还是要思量思量。

“你看，我长这么丑……要不，小道长你换个人采花？或者换个人再抢一次钱？我就趁你得手前抓你去见官。”

张光范摇摇头，一脸真诚道：“居士不丑，不必妄自菲薄，这副皮囊百年之后，大家都是一样的。况且居士被抢了银子却毫无怒意，好声好气和小道说了这么久，甚至不忍抓小道去见官。可见居士的心比世上许多人都要善。不过财不外露，小道提醒居士下次出门要小心。一事不烦二主，小道就不换人采花了。”

妄自菲薄？倒也没有。被抢银子我挺生气的，那可是我出卖老无赚到的银子，是冒了极大风险的！我才不是不忍心抓你去见官，我巴不得你见官。

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安慰人还是在欺负人，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这人口口声声说要采花，举止和目光却毫无冒犯之意。

朱晴微抱肩抬头睥睨，试图看穿他，却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你这是找老实人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