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非也，是祖师爷冥冥中的安排。”

朱晴微无能狂怒而暴走，张光范始终保持距离亦步亦趋跟着。她快，他也快，她停，他也停。

此人手长脚长，还有武功，甩脱不掉。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

“跟到居士愿意报官为止。”

“你可以自己去投案啊。”

“那劳烦居士跟小道上个堂，作为苦主指证一下小道。”

“我不去。”

“那小道只好继续跟下去了。”

朱晴微甩不掉他，一通乱走后不自觉就走到了西江第一楼。

朱晴微停下，望着西江第一楼摇摇头，“世上竟有这种人，抢完人的钱财，还要采花？”语气中无不露着稀奇和感叹。

张光范同样望着西江第一楼，“世上竟有这种人，被抢了钱财还可能被采花，却不报官。”语气中也露着稀奇和感叹。

西江第一楼便是旧时滕王阁，因之前毁于火，十几年前巡抚韩大人率三司诸僚在旧址重建，新建后的滕王阁比之前的更高更富丽堂皇。又因韩愈有云“江西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故改叫“西江第一楼”。

朱晴微有了主意，大步走进西江第一楼，径直上了三楼。三楼是达官显贵设宴处，管事的上前招呼。

“今日有全牛宴么。”朱晴微问道。

管事的见两位穿着不像有钱人，两个人加起来的年纪还没自己大，心想是哪家小孩出来玩闹，也不当回事，“有是有，不过全牛宴有整整三十六道菜，两位客人吃不完的，而且价格也不菲。”

“你管我们能不能吃完，尽管上来。钱又不会少你。这位道长会付钱的。”

管事的看向张光范，并不动身。张光范拿出一锭金元宝放在桌上，“够不够？”

管事的忙不迭地点头，拿了金子一溜烟跑下去吩咐做菜了。

朱晴微面露失望，“原来你有钱，我还想吃顿霸王餐呢。”

张光范不解，“为何要吃霸王餐？”

“这样他们就会抓你去见官了啊，你不是想见官吗？”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把你打一顿。等他们揍你时我就可以趁机溜了。

“哎呀，居士真聪明。”张光范恍然大悟，却没有后悔莫及，“不过小道这罪孽还是不连累其他人了，捉小道见官这事已经交给居士了。”

“你想见官，可我不想。你这事交给我，到死都完不成。”

张光范感叹一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或许是祖师爷给小道设的劫吧。小道会与居士共渡难关的。”

度你个头。

小二端上一盘卤牛舌和一盘酱牛肉，麻溜地给朱晴微和张光范放碗摆筷。

朱晴微客气道，“道长请吃。不用客气。”

张光范不动筷，摇摇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张饼，“小道不吃牛肉的，居士请自便。”

朱晴微当然知道正一教道士虽不忌荤，但却是不吃牛肉和狗肉的。

“你不吃牛肉，为何一开始不阻止我点？也不生气？”

张光范慢条斯理咬着饼，朱晴微没有看到饼中有馅，亏他吃的这么香。他将嘴里的咽下，看着朱晴微。

“为何要生气？居士又不是道教中人，自然不必守这些规矩。当年道德天尊西出函谷关时所骑的坐骑是青牛，故而青牛是我道教的圣灵。再者牛的一生一直替百姓默默耕地劳作，只食青草，不曾伤害其他生灵，比许多人有义气。我教中人是不忍吃。不过三十六盘菜确实有些多了，居士一人吃不完的话，浪费不好。”

倒是一个己所不欲不施于人的，跟那个姓孔的不一样。不过你这个又是抢钱又是采花的人，竟然挺守教规？

等小二又端上一盘爆炒牛肚后，朱晴微吩咐他：“剩下还未下锅的菜不必做了，已经在锅里的就照数端上来，另外，再拿坛最烈的酒上来，再拿几个馒头。多给的银子也不用退，但是这层我们道爷包了，不得让人上来打扰。”

小二虽觉得这两位客人举止古怪，可掌柜的说了钱给够了一切好说，下去照做了。

不一会端上一盘馒头，一盘焖牛腩，一盘炖牛筋，一碗牛杂汤和一坛竹叶青，酒和菜上齐了。识相退下。

朱晴微给张光范倒了一碗酒，“道长不吃菜，总要喝点酒吧。”

喝醉好套话，朱晴微如意算盘打得很响。

张光范没有推辞，一碗竹叶青下肚，回味了一下，有些困惑，“不如无尘汤好喝。世人怎会贪杯呢？”

朱晴微见他喝了一大碗烈酒，想来能酒后吐真言了。直入主题，开始问话，“道长可是从龙虎山来的？是到宁王府去？”

见张光范面露惊讶，一副被说中的样子，朱晴微打断他，“我知道我聪明，不用夸了。你可是来给万年县主提亲的？”

张光范点点头，又喝下朱晴微给自己倒的一大碗酒。

“那你又是抢人钱，又口头采花，还非要让我捉你去见官，我瞧你不是会干这种事的人……你是想故意把自己名声搞臭？你不想提这亲却不便主动退婚，等着人家退婚？”

张光范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对朱晴微的佩服。

果然如此。故意抢钱和采花都是演戏，想让被抢钱和被采花的人将他送到官府，他再供认不讳，宁王府就会知道他做的这些事，然后退亲。只不过这戏演得有些拙劣，被自己一眼看穿。也不知道他为何搞这一出。

朱晴微继续给他添酒，愈发不解，“你见过那县主？为何看不上她？她不好看？她与你有仇？你恨她？”

张光范摇摇头，“素未谋面，无爱无恨。”

朱晴微越来越想不通，“那无缘无故为何上门说亲？说了亲你又不愿？你是不喜欢被安排？想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还是你已有意中人？”

张光范摇摇头，“上门说亲的是天师，但家中长辈不同意这门婚事。小道还没有意中人。”

朱晴微本以为对方也是和自己一样不甘心被安排的知己，没想到还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也有些生气。

“你家里长辈又为何不同意这门婚事？他嫌县主配不上你？他认识县主？是觉得她长得丑还是脾气不好？难道是因为当年弋阳王府的案子？若是因为这件案子，大可以跟宁王说换一家县主说亲，甚至换郡主也未尝不可。”

张光范摇摇头，“不是因为那件案子，不管是哪家县主或郡主，不管她们长相美丑脾气好坏，家中长辈都不同意的。至于原因，小道不知，也没问。”

朱晴微嘲讽道，“你倒听话。那你长辈让你娶谁你就娶谁，不让你娶谁你就不娶谁？”

“我从小就听我爷爷的。”

“还真是个大孝子。我倒不信了，若你爷爷让你娶像我这样丑陋的村姑，你会放着美若天仙的县主不娶而娶我这样的？”

张光范看了朱晴微一眼，平静地点点头，完全不把皮囊放在眼里的样子。

朱晴微怒其不争。

“你是棋子是傀儡吗，让你杀人放火你也去？”

张光范皱皱眉，“我爷爷是得道高人，不会让我杀人放火的。”

朱晴微抓到一处马脚，“若他就是命令你杀人放火，而被杀之人是无辜百姓呢，你也照做么？”

看张光范陷入沉思，一时无法回答，朱晴微恨恨夹了块炖烂的牛腩，入口即化，连吃了几块，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

朱晴微转移话题，“那张天师为何要插手你的婚事？他难道就不是你长辈？”

张光范摇摇头，“天师以前从来不管我的事，我也一直是听爷爷的。”

“那你爷爷既然不同意这门婚事，你不来南昌不就好了。何必搞这一出？”

“爷爷说若我是不来，会让天师下不来台，还是来一趟，让王府家的拒绝。”

“那你爷爷为何不当面和张天师说清楚？要你这样阳奉阴违？难道……张天师和你爷爷关系不太好？”

张光范犹豫了一下，诚实点头。

话套的差不多了。朱晴微寻思，给不对付的人的孙子说亲，那张天师此举就是不安好心了。可与自己定亲会有什么不好呢？自己又不曾得罪过他。想来这坏心多半是针对这个道长的，或者他爷爷。

随他什么坏心思吧，关自己什么事？他们自己的家事，差点赔上本姑娘的终身大事。

“你回龙虎山去吧，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瞒你，那万年县主是我朋友，据我所知她也不愿结这门亲。你回去放心跟你爷爷交差吧，不要再跟着我，也不用去见官了。”

“不行，爷爷交代的，我一定要亲自办好。姑娘既然知道了这么多，不如帮小道演完这出戏。小道回龙虎山后一定日夜替姑娘诵经祈福。”

朱晴微心中叹气，这原本倒是一个好主意，可惜你找错了人啊。再说你这演技太差劲，很容易露馅的。还是我自己行动吧。

朱晴微在等，等他醉倒。

继续给他倒酒，等他几乎把一坛酒下了肚，不仅没等到他醉倒，他的眼神清醒如初。

怪事？不会偷偷倒在地上没喝吧，或是用内功把酒逼了出来？朱晴微往地上看了眼，地是干的。难道是兑了水的假酒？朱晴微拿起酒坛子将剩下最后一点倒入口中，入口辛辣无比，是真酒。

朱晴微起身不再纠缠，“这出戏我还真没法帮你演。不过本姑娘说一不二，这就去王府说去。你不信的话可以先不回去，留在这里等我消息。”

张光范跟着起身，“小道知道姑娘为何不肯捉小道见官了。姑娘是怕被名誉受损吧，是小道考虑不周，若是姑娘肯帮忙，也不嫌弃小道的话，小道愿意日后上门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