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令人头痛的事

莫十三走哪都是路？

这句话，其实最早是从京城那边传出来的。

事实上，对有些人来说，路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只是，跟在身后走的人多了，他行走过的轨迹就成了路。

也不说太远的，就早个四五十年吧，要说宫里的太监宫女没事在大街上晃悠，你信吗？

可是，皇帝没了有些年头，那些深宫不见人世的珍宝或者人，也都在世面上现身了。

那算是一条新路吗？

当然是。

那一年，有个代号十三的大内侍卫，是第一个光明正大从正门走出皇宫，并不再回头的内宫之人。

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挽留，就如同一个游园的人离开一个大园子般的。

那一年，拥有五千年历史的中华民族帝王时代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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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

上海公共租界大西路，一栋楼房的飞檐处，一个黑衣人盘腿坐在一块凸起的压瓦砖上，眼睛看着远方，目光有些许滞重。

“你是十三？”

蓦然间，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这声音从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以至于弱得需要侧耳倾听才能听得到。

这个声音尽管阴阳怪气的，但黑衣人听着却十分亲切。毕竟，这是伴随着他长大的声音。

“属下在！”

黑衣人张嘴就回应了一句，身体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在夜幕中，站成了一座石雕。

然而，黑衣人面前的夜空，却寂静无声了。

几滴雨珠飘落，黑衣人抹了一下脸，神情这才恍惚了回来----

虽然他还像当年值勤一样坐在房顶，但在他面前的，却已不是灯火通明的皇宫，而是长街之灯如蛇蜿蜒的上海滩。

顿时，两行清泪，在那张刚毅的脸上淌下----

这个黑衣人，就是莫大的贴身保镖，莫十三。

他原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十三。

二十多年前，跟了莫大之后，他有了姓，开始叫莫十三。

莫十三，一个曾经的杀手，让上海滩青帮一众大佬心惊胆颤的人物，单人只刀闯山门，所向无敌。

哦，不对，最早是一个曾经的大内顶级侍卫，戴五品花翎的那种存在。

那一天，皇宫里的人一觉醒来，发现皇帝居然不见了。

顿时，宫里剩下的人乱成了一团麻，哭的喊的都有，但是，没有人敢走到高墙深院外面去。

不是他们不想走出去，而是不敢。

一方面，是他们在宫里生活久了，对外面的世界反倒有种恐怖感。

另一方面，也是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不知道皇帝是躲在哪里了，还是真的就这么扔下他们不管跑了。

万一皇帝还回来呢。

那么，这个时候如果跑了的人，不仅再也没有机会回来，还会牵累家人----私自出逃，诛连九族！

无疑，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他们从来没想过要走的路，更是一条不知道该如何走的路----

然而，十三却很清楚，他，还有他身边的人，已经被逃走的小皇帝遗弃了。跟着皇帝走的，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个嫔妃、宫女，以及十几个亲信侍卫。

十三不是满族人，虽然他自幼在宫里长大，虽然他是北宗传人，虽然他在禁军中无对手----但是，他从来不是什么的亲信。

死去的太后太太后，册封他的先帝，还有现在逃走了的皇帝，都没拿他当亲信。

原因也简单，他除了练武值勤，还是练武值勤，不会拍上司的马屁，更不会找机会亲近当朝权贵，甚至，沉默寡言的他，除了那句“属下在”，似乎不会说别的话。

王朝摇摇欲坠，人心如散沙，谁还会在意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

皇帝跑了，留在宫里的人开始偷抢盗夺，十三却什么都没拿，只带了属于自己的细软，一把火烧了官服，然后迈着正步从午门走了出去。

在他看来，烧官服，那是还给册封他的先帝，从那之后，他与皇宫里的一切过往没有任何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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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就会念旧吗？”

莫十三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本以为自己能忘得掉皇城，可是，时光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一愣神就会回到过去。

“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那个走出皇宫时，心里没有悲伤，只有放飞自由感觉的青年，现在已经变成了发须半白的老人。

如果王朝依旧，他这个年龄，早该颐养天年了，可是现在，他还在江湖中漂泊。

想到这些，莫十三叹了口气。

不过，随即他脸上又浮现出一缕笑意来，这是发自内心的满足之笑。

因为他想起了莫大，他一生中唯一称得朋友的人。

当初，离开皇宫时，他曾经十分徨彷，不知道去处在哪。

倒不是没人找他，相反，找他的人太多了。

有仇家，也有想利用他的人，但是，不想再受人管制的他，只身悄悄来到大上海。

他是幸运的，因为在上海，第一次受辱之后独闯青帮山门，就遇到了莫大。当然，那时的莫大，还是个愣头青，比他还小几岁。

回头看，如果没有莫大，自己脚刚踏进上海滩之时，就死于洋人的火枪之下了。青帮知道他无敌，所以，早早准备了长枪短炮等着他。

功夫再高，身体也是肉做的，在枪弹面前，总是那般脆弱。所以，当年一刀震京城的莫十三，现在腰上也插着一把盒子枪。

关键的时刻，是莫大挡在了他的身前，说了一句：“各位师傅，能让我为这位大侠说个情吗？”

想到那时的情形，莫十三脸上笑意更浓。

“就一小跟班，也敢站出来为我说情，呵呵，也真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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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十三正沉浸在往事之中，突然间，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起来，因为在他的视线中，有几个人走出一栋楼来，向着车库那边走过去。

片刻之后，一辆车子缓缓开出了大西路67号院，开车的，是一位个子高高大大的年轻人。

莫十三现在的任务，就是在暗中保护这个年轻人的安全。

前面，他之所以坐在屋顶，就是为了看清那个院子里的情况，等着院子里的灯熄灭，他就回去睡觉。

现在，那个年轻人开着车出门，他自然要跟上。

确认了之后，莫十三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

“跟上前面那辆车，离远一点。”

莫十三轻声对司机说道，接着，又补了一句，“跟丢了也没有关系。”

一边说着话，心里却一边想着，倒退二十年，自己肯定不用坐着车跟踪，直接从房顶抄近道一路尾随。那----才配得上大内顶级侍卫的称号。

当然，那些套路现在已经不灵了。

除了年岁大了，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上海的房子越造越高，功夫再好的人，也没有办法在空中来去自由了。

不过，坐在车上跟踪人，还不用自己开车，这对于莫十三来说，是件十分轻爽的事情。

之所以不怕跟丢了，还有一个关键的原因是，刚才看到院子里上车的人时，有一个算是熟悉的身影，也一块上了车。

那时，他就知道，其实自己跟不跟过去也无所谓。

“这家伙的轻功倒是不弱呢，那小子身边有半个武夫，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倒是让人省心不少的！”

想起今天下午那个雨中窜上工部局大楼楼顶的身影，莫十三脸上的笑意更浓，满脸的皱纹都出来了。

不过，没过多会，他的心就沉了下来。

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可是，跟着这两个人混，那小子指定是要学坏了，诶！”

那个在通风烟囱里挨了他一闷锤的人，莫十三不了解，但是，那半个武夫（抱歉，莫十三从来不称李十美半个文人，因为他认为，此人甚至连武夫都算不上，只能称为流氓，称他半个武夫，都是给他面子了。要给他带上半个文人，那真的是侮辱读书人）的人品，他却是很清楚，要换以前，此人干的坏事，都够给他上凌迟之刑的。

吃晚饭之前，莫大把保护曹顺的任务交给莫十三时，说过，“那是我故人之子，漕镇曹家六少爷，还烦劳先生暗中助其一臂之力”。

漕镇六少？

莫十三从莫大很是认真的表情里，知道了此人对莫大来说，非常重要。而且，他也知道，莫大与漕镇曹家交情不浅。

可是，这么个年轻人，怎么就跟那半个武夫在一起呢？莫大为什么能允许他和这种坏人在一起？

真的是令人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