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 群狼环伺

时间飞逝而过，洛青杏已然从洛国启程联姻的消息传回来时，窗外的枇杷叶渐渐由浅淡的新绿，酿成深沉的墨绿。

昨夜疏风雨骤，清晨，昨夜的纤云还没散去，干燥闷热的天儿便迫不及待的把树上肥厚的绿色，逼出点点清露。

洛清霁一如往常那般撑开朝凤宫的雕花木窗，一点点观察者殿宇内外忙忙碌碌的众人。

不愧是有称雄之意的晋国，这些时日，她作为公主的贴身侍婢，陪伴在箬横身边，潜藏于朝凤宫暗自探查消息。

收集到的情报，庞大到使她惊心。

莫说虒祁宫内暗流涌动，各方势力在冰冷的暗河底下交错纵横。单拿朝凤一宫来说，里面的布防就如蜂窝一般，被人捅进了许多钉子。

这些探子并不属于一人一方，而是纷源于几波不同的势力，他们各自散落在洒扫，掌厨、修剪等各类宫务上面，以各种出其不意的方式，取代洛清霁从洛国带来的那帮人。

这些藏在暗处的小动作，洛清霁当然也注意到了，不过她浑不在意，反正洛国伺候的那些人，大多是继后派来监视的，被打发了也罢。

于是，在她有意的纵容下，朝凤宫里的势力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窗外，木叶在清晨的微风中缓缓摇曳，鸟儿站在仍然滴着水珠的赤枝上，叽喳不休。昨夜的暴雨并没有影响今日的好天气，远处东方的天际线上，高悬着一道明朗澄澈的光弧，晨光微醺。

洛清霁仰着头，任酥软的四肢徜徉在暖洋洋的日光里，清风斜着朝霞熏透入她身上的每一缕经络，将她连日来郁郁的心境，淘澄的一干二净。

只听，耳边传来细细沙沙的碎响，是珠帘拨动的脆响。

箬横起身了。

她连忙回头，一面撩起垂落的珠帘，一面把手将她细细搀扶起来。

此世论礼，晋宫中的规矩更是严苛，公主起床的排场也是盛大而繁琐。

此刻，洛清霁依照公主起身的规矩，双手合掌拍了三声，便成群的宫人鱼贯而入。

她们垂着头，分列于纱床两侧。一列捧着衣物华饰；另一列捧着一应儿洗漱用物。

洛清霁略一挥手，那些捧着衣物的宫人们便缓步上前，轻手轻脚的伺候箬横穿衣。

一层套上一层，一片覆上一片，繁复妍丽，纱影重重，仿佛朝凤宫内，真的迎着朝阳，飞出一只华贵无比的凤凰。

洛清霁抿唇瞧着，心里都替箬横热的慌。

可这凤尾霓裙偏是她昨日自己选的，万分心仪的模样。又见她扬起青凤般的玉颈，舒展开四肢，适应的眯起眼儿，享受着宫人们的悉心伺候。

好吧，看来是她消受不来这人间的泼天富贵。

这般随意想着，行尾的宫人已然行至箬横面前，替她系上五彩丝涤，又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缀上一方暖玉，今日的衣装便成了。

洛清霁见状，又习惯性的挥了挥手，另一队便顺势排开。

柳枝过牙，就着栀子清露净面，接着用一排排素锦白帕敷脸，一系列略嫌复杂的洗漱过后，箬横被雍容华贵的被搀扶到了铜镜前。

只见，她懒懒的抬了抬丰美白皙的手腕儿，搭上檀木妆奁，指尖一一扫过其上珠玉宝石，等待宫人们为她上妆。

可真是会享受，洛清霁心里淡淡啧了声，立刻上前去扶，又借着众婢低头的间隙，故意毛手毛脚的扯了扯她腰间穗子。

腰间一紧，箬横不耐烦地将美眸从妆台那些璀璨的珠宝上移开，正想回身喝斥。

转眼。却对上洛清霁隐隐含笑的眸子。

清澈、温润，眸间酝酿着昨夜的碎雨，默不作声的浸润到她的灵魂之中，穿透了她潜藏的一切。

她又如何不敢承认呢？她就是恋慕着人间华贵。

可是公主她…虽然不断在加固自己的心防，面对公主，她心里总是先怯上几分，于是忙扯出一阵笑容，用眼神询问道，“公主，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洛清霁努了努唇，余光瞟向正俯身拿起凤冠的女婢，示意箬横将她支开。

箬横倒也知机，不动声色的颔首，随即便掩住唇畔。

朝凤宫中，美人儿的几声轻咳惊破了殿内的寂静祥和。

洛清霁拧眉，端起幅贴身婢女恭敬的姿态，担忧的询问道：“昨儿夜凉，公主是否伤风了？”

她一面问着，一面款款从木盘上取来一盏热茶，递到箬横的唇下：“这是奴婢晨起用露珠烹好的清茶，公主先将就用些罢。”

“不妨。”箬横身形一顿，顺着洛清霁的手抿上一口，悠远的目光移向窗外，低低叹了声，“箬横，你说，本宫的妹妹何时才能到此，与我相伴呢？”

洛清霁掐了指，半晌后方才肯定道：“若是按照公主的脚程来计，青杏公主的车架到达晋国，约莫就在这一两日了。”

“是么…”箬横的声音有些抖，熏染精美的指甲掐入金线密织的宽袖中，几欲将柔软的指腹勒出无数条白痕。

她小小呷了口茶，缓解自己的紧张：“姐姐要来了，可真好啊。”

“那么，今日便由你来为本宫梳妆。唔，就装点成本宫与嫡姐，往日在洛宫作伴时的模样罢。”

“奴婢遵命。”洛清霁垂首应着，将手边的茶撤下，又回身往后吩咐道，“茉春，公主有些不适，你去庖厨吩咐一碗燕窝雪梨来。”

茉春，是原本负责为箬横梳妆的女婢，既然公主的贴身侍婢替了她梳妆的位置，左右她也闲着，吩咐她做事也是应当。

可她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怪异？在原地怔了片刻，却找不到反驳的借口，她只得躬身领命退下。

于是，洛清霁便顺理成章的取代了她的位置。

将固发的簪子取下，用指腹蘸取一些梳头的桂花油，揉在箬横乌黑油亮的发梢上，又执起象牙梳一点点自上往下缓缓梳理着，洛清霁方才压住嗓子，用两人才听见的气音说道。

“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关乎你日后在晋宫的处境，万要牢记。首先你要留意的便是，那名日日替你梳头的茉春。据我观察，她每七日便会去南门的墙根底下，与一名小太监接应。”

“南门临水，且与赵合淬的府邸相距不过百步，啧，交接的如此正大光明，非权势通天的赵合淬所不能。又则，赵合淬在接风宴席上对你少加关注，料定你无甚心机，只是出于常日谨慎，才埋下一颗暗桩。因此我推测，此女应是他送来的暗桩。”

挽起箬横侧边一缕乌发丝，借着挽发的间隙，略略扫过大殿内正忙碌走动的侍女。见她们都无甚警惕，都在忙着自己手边的事，洛清霁方才凑在箬横的耳边继续道：“还记着那名捧着木盘，伺候你衣饰的婢女吗？她并不显山露水，我也并不曾见她向何人传递过什么消息。”

箬横眼睛微闪，戴满玉石的指尖轻轻磕了下桌沿，显然在问：为什么断定她有异？

洛清霁没有立刻作答，灵巧的手指飞速穿梭着，稳稳固定好她堆墨如云的发髻。

待端着铜盆的黄衣宫人跨出槛门后，又细细在箬横乌黑的细丝间嵌上几颗细碎的玉石，才道：“因为，我发现，她惯常在观察你的饮食习惯以及着装习惯，甚至连你每日穿戴之物，她都会默默整理成册。”

箬横的身子轻轻一抖。窗外那颗阔大的枇杷叶，也应景儿的抖落一身清露。

洛清霁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稳稳扶住她的肩膀。又从妆奁中取出一只点翠凤簪，在她鬓边比划几番。

嗓间发出的气音既温柔又残忍。

“那名替你铺床、熏香的宫女身份也不一般。我猜想她是上军佐令狐宴派来的人。唔，有次她倒茶的过程中，我故意打翻了茶水，发现她翻起的袖口处，有一道与令狐宴同出一辙的标记。”

“嗯，还有那伺候你沐浴的宫人……”

“呀，公主，你怎么了？”

窗外，夏风吹得更大了些，木叶簌簌纷摇，朝露滴落的愈发迅疾。檀木漆台上，一颗圆润晶莹的水珠薄薄的滚动着，又在清风不断浮动下，渐渐干瘪消散。

洛清霁放下手里的凤簪，垂眸去瞧。

只见着箬横眼里原本享乐之色猝然一空，眸间水色空蒙。

她似乎害怕极了，可怜兮兮的揪住自己的裙角，嘴唇一下下蠕动着，在拼命忍住不断往下滴的薄泪。

此时此刻，她也清醒的认识到，绝不能在晋国这些虎狼面前暴露自己身份！

适才一席话，仿如一记铁锤那般，骤然敲醒浑然享乐的她，思及这几天不吝于在挑刀尖上跳舞的行为，箬横又是狠狠地一抖。

“莫怕。”温热的气息拂在耳畔，轻柔的似禅音淼然，“莫怕，我会帮你的。”

是公主的声音，是啊，她会帮她的吧？

目光带着希冀的朝上看去，迎上洛清霁笑意盈盈的眸，紧涩的心里突然松快了些。

果然，公主温热的手掠过她瑟瑟抖动的肩膀，又借着挑选头饰的动作，指了指窗外。

翠绿葱茏外，那里，有一个执着扫帚正一丝不苟扫洒之人。

温热的气音又起。

“瞧啊，她就是我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