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第六十章谈话

这边陈浦瑞的火还没消干净，那边市长大人出事了。第二天的报纸刊登，市长于昨夜心脏病突发逝世。于是，各大报社又开始竞相猜测市长的真正死因，安振业是否是新市长的不二人选。

叶公馆二楼书房里，李生和叶继荣都看了报纸，两人一时没有说话，气氛沉重起来。

“市长先生也是铁骨铮铮的爱国之士。”

叶继荣站在宽大明亮的落地窗前，眼睛眺望落地窗外满园的君子兰，如今春光明媚，正是百花争艳的好时节，可在这争奇斗艳之中，却藏着可怕的波诡云谲。

他转身离开，神情严肃，眉目紧蹙，思考着近来的时局变化。

李生沉声道：“坊间传闻市长因为没有同意法案，带着议事院阻止，被日本人投毒暗害。如今人人自危，安振业通敌叛国，迟早要遭抵制。”

“安振业已然成为日本人的傀儡，除掉他，没有用。目前时局骤变，以他为代表的日本人成了南城新政府势力，加上陈浦瑞方的国军，更不能掉以轻心。”

叶继荣看向李生，沉吟片刻，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陈浦瑞虽然贪财，可他痛恨日本人，此人关键时刻，或许一用。”

李生点头赞同，“日本人那边这番作为，想必要有行动，我已经派人时刻盯着，想办法弄到日本军部的情报，提前好做打算。”

“林念的处境是否安全？”

“人在中山巷，日本人近来的监视慢慢松懈，过段时间他要去崇德教学，做这个决定，想必日本人不再死咬着他不放了。”

“对了。”李生从夹包里掏出一封信放在叶继荣面前，“这是组织让我务必交给您的感谢信，那批物资及时送到，前线情况暂时稳住了。”

接过信，叶继荣严肃的表情才有了些许松动，看过内容，他无比动容，稳声说道：“这点小事，不必大动干戈送信感谢，要是暴露电台，得不偿失。”

李生心中甚是感激，笑着说：“老爷，知道您不爱听这些虚的，这些年来，我也从未说过感谢的话。打从您收留我们开始，我就一直想着，有一天能报答您。如今时局动荡，您又不顾危险，捐钱捐物，这封信，是应该的。”

叶继荣没想过要什么回报，纯粹是由心出发，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给这个动荡不安的国家，才算安心。

有人豁出了命来护国，那他们就不应该躲在后面享天福，不然，国亡了，这福也就没了意义。

待李生离开，叶继荣独自在院子里散步。诺大的庭院，如今却是人迹寥寥。叶云飞终日住在小公馆里，云霞因为彩云出嫁，家里没了说话的人，跟自己脾气又不对付，也就纵容她去小公馆里偶尔小住。

庭院北侧凉亭旁边的秋千架，随风摇曳着。附近花园里柳绿花红，君子兰成片成片地开放，春风拂过，花海浪涌，甚是奇观。

秋千附近，是云飞几个年轻人常来的地方。今时今日却不同往昔，人心不古，物是人非了……

近日来，安玲总能听到下人议论的一些风言风语，加上家里这几天的报纸全都不见，问了管家，才知道老爷近期根本没让报纸送来。思来想去，她心里有了担心的念头。

早上下楼，正好遇见安振业吃早饭，安玲坐到桌前，打了声招呼：“爸爸，早上好！”

喝了口小米粥，安振业笑着看女儿：“平时不见你这么早起来跟我打招呼，无事献殷勤，有什么事吧？”

佣人送来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安玲喝了一口，不高兴道：“您可真是小心眼儿，打个招呼还要被编排一顿。”

安振业夹了个包子送到她碗里，宠溺道：“赶紧吃吧！你爱吃的梅干肉馅，今早特地排号买的。”

“谢谢爸爸！”

安玲拿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吃起来，动作轻柔端庄。

看女儿吃的开心，安振业也跟着开心，连日来浮在心头的阴云稍稍散去。

“你妈妈呢？怎么不下来吃早饭？”安振业问。

“妈一早就去书房念经祈福了，她总说最近心里乱，想打坐静心。”

安玲看父亲心情似乎还可以，便放下筷子，小心问：“爸，最近家里的报纸怎么没有了？”

正在动着筷子认真吃饭的安振业，听到问话，明显一顿，随口道：“报纸最近没什么大事，就没让送。”

见他不说实话，安玲脸色慢慢黯淡，注视着父亲，“您为什么要通过那个法案？市长先生一生为人正直，怎么就突然病故了？”

“玲儿！”安振业突然放下筷子，厉声喝道：“不该问的事，别问！”

安玲没有被吓退，继续问：“您是不是受了威胁才签了那个法案？有什么难处，我和妈都在你身后，我们可以帮你。”

她越说越着急，越说越害怕，害怕父亲从此会走上不归路，担心他被日本人利用。出卖同族，那是要背上千古罪名，被世人唾骂的，她不想父亲背负这样的骂名过完一生。

安振业抬起眼睛，看向对面一脸焦急激动的女儿，他知道这是她在劝自己，可一切已经太晚了，这个骂名，他已然背在了身上。

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片刻，他沉声道：“我打算近期给你和你母亲订两张船票，你俩去国外住一段日子，国内动荡，不安全。”

“我不去！这是我的家，去国外找谁？”

“由不得你！！”

安振业突然甩开筷子，起身怒喝。

身后椅子因为动作猛烈，瞬间倒地，砸在瓷砖地面上，发出刺耳的落地声。

安玲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里蓄满泪水，她震惊地看向父亲，站在对面一动不动，显然被吓住了。

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火，就像变了一个人。

颤抖着声音，安玲哭出了声，“这些年，看着您和日本人来往，我和妈整天提心吊胆，妈每天祈福诵经，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您平平安安。可如今，您签了那个等于是向世人宣告通敌叛国的法案，就不想想，出卖同胞，让家族蒙羞，这是多么可耻的事？！”

安振业压住火，眼睛盯向她，咬牙低声道：“那你说，爸爸该怎么做才能洗去这骂名？啊？！”

鼻腔里重重一哼，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激动道：“现在报纸刊登的满天飞，就差他们来咱们家拿枪指着我的头来惩罚我了，这一切还有用吗？！”

安玲摇摇头，眼中满是希望，“您干脆辞职，我们一家三口离开南城，到另一个城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

发自内心希望父亲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女儿的异想天开让安振业心里一阵酸楚。那样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了。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惹上日本人，去哪儿都是个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让家人摆日本人才是关键。

安振业闭上眼睛，慢慢放松，再睁开眼，缓声道：“好女儿，爸爸明白你的心思。我现在对日本人还有用，他们不敢拿我怎么着，我真正担心你和你妈，让你们离开南城，也是怕以后日本人拿你们威胁我，早做打算，也只是有备无患。”

“丢下你，我和妈都不会走！我们一家三口，谁也不能分开！”

安玲倔强地说着，她之前跟母亲商量过，二人都做了打算，父亲不走，她们也不会走，一家三口要完完整整地在一起。

“你们都不理解我！有谁想到过我的难处？！”

女儿坚决的态度让安振业心情更加烦乱，走到今天，都是靠他自己一点点打拼出来的，不管手段光不光明，让他放弃如今这些荣华富贵，绝不可能！

示意仆人拿来西装外套，穿戴整齐后，他转身对依然神情落寞的女儿说：“既然不走，就别多问，没事别经常出去乱逛，在家里多陪陪你妈妈。”

交代完这些，也不等对方是否听进去，安振业拿起文明棍，离开客厅，坐上汽车出发了。

看着父亲的背影，安玲恍惚许久。她默默扶起摔倒的椅子，捡起筷子，心中怅然若失。

这个她以为永远都会幸福快乐下去的家，真实的一面却让自己如此不堪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