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得不到

数日后，周陵余才后知后觉，郑芃便是用这道甜点留住了圣人的心。

她离开王府，没过多久就当上了尚食娘子，因为她改良后的桂花羹滋味独特，让人上瘾。

周陵余去五闲楼质问她：“王爷器重赏识你，你如何能背主入宫？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说，王爷这些年可曾对你有过一丝丝的亏欠？”

郑芃道：“没有。但他能给我的也不多。”

“那么我呢？你成了尚食娘子，可曾想过我？”

“不曾。从来不曾。我一心想成为尚食娘子，至于你，不过是一条沾上来的跟屁虫而已。”

周陵余突兀地笑了一下。他应当难过，可心里似乎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填满了，他左思右想，才说出他真实的想法。

“恶心，郑芃，你真让我恶心。拿着我的创意，玩弄我的真心，换取你的飞黄腾达，然后现在高高在上地告诉我你根本不爱我。你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其实你的水平不过如此而已。”

周陵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郑芃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没那么骄傲了。她好像开始高高在上，却感觉自己抬不起头来。

修道有修道的好处，一辈子性情寡淡。所以她不需要爱情。

周陵余闷头喝了几天几夜的酒。元宵将至，正是他本该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可他没有工作的心思。

周陵余在闲情小筑饮酒。喝着喝着，便看见乔当康了。其实上次他忘记告诉乔当康，她变得无比漂亮，他已经快认不出了。

当乔当康坐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忍不住开口道：“当康，为什么呢？每次见到你我都会变得很开心。”

与多年前一模一样的话。乔当康也道：“我也是。周哥哥，当康见到你，也是一样的。”

他们认识的时间似乎不久，又似乎过了很多年了。周陵余经历了许多，乔当康却始终没有变过。

就像她对周陵余的心意，从始至终从未变过。

周陵余一杯一杯的喝酒，喝到最后跑到大街上呕吐不止。他吐完了，痛苦地蹲下，哭不出来，脸憋得青紫。

他摁着自己心口的位置，对乔当康道：“为什么，这里为什么会那么痛。我是不是爱错人了？”

乔当康哭着道：“她不值得，当康值得。周哥哥，你爱我吧，当康绝不会辜负你，也愿意陪你去天涯海角。周哥哥，你爱我吧，求你了。”

周陵余没有回答乔当康。他只是吐完了继续喝酒，喝完了又去吐，一直喝到不省人事，睡了几天才好。

他回到王府时，整个人形销骨立，和善的永安王平礼难得发怒，扣了他半个月的工钱。平礼道：“还有五天便是元宵晚宴，新请的厨子本就没有郑尚食用得称心如意，你却还在耍酒疯！”

周陵余反而笑了，道：“人人都比郑芃顺手。她若回了，我就走了。王爷，元宵晚宴结束，我想请辞归乡。”

平礼冷淡道：“既然没有宏图大志，回去也无妨。”

平礼就是如此，待人从不多一份心，看似很慈爱，实际上很疏离。

周陵余废寝忘食操劳了五日，一直撑到元宵晚宴结束，便一头栽倒在地。有人告诉他，他亲手做的甜品毒死了一位五品官员，有人怀疑他是细作。

一则他入府时间不长，二则那官员牵扯了许多不可说的秘密。周陵余被认为是乱党，要下狱，还要株连九族。

九族。周陵余头皮发麻，数了又数，道：“还好我不曾娶亲也没有孩子，家中没什么兄弟姊妹，亲戚都很讨厌。”

数着数着，他又想起来临安前母亲为他烙的煎饼，一时沉默了。

他甚至不知道如何为自己申辩，又是谁忽然把一顶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的。

周陵余下了大狱。

乔当康听闻此事，吓得六神无主。她慌乱地问赵慕良：“怎么回事？为什么好端端的死了人？”

“乱党混入临安城，想借着元宵宴发难，周兄无意间被牵连，就算他是无辜的，也没人相信。”赵慕良皱眉道，“为今之计，只有想办法劫狱。”

赵慕良为难道：“劫狱乃大逆不道之事，我身为五闲楼的少公子，就算有办法劫狱，也怕事情败露牵连家人。”

乔当康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她请求见周陵余一面。

上次见面，周陵余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乔当康再见到他，他已经沉默如一个傻子。他坐在枯草堆上，面黄肌瘦。

乔当康轻声唤他：“周哥哥。”

周陵余迟钝地抬眸，看见乔当康。她还是那样讨喜，周陵余走到她面前，隔着一道铁栅栏，乔当康焦急道，“我会救你的，周哥哥，你一定不要死。就像你当初帮我一样，当康是妖怪，当康有办法救你。”

周陵余表情微微舒展。是了，他忘记了，乔当康是妖精，妖精有人不能为的本事。这些年他一直将她当成好吃懒做的小猪，忘记了她其实有通天遁地的本事。

周陵余握着她的手，颤抖道：“当康，无论发生什么，答应我，照顾好我的爹娘。”

“我也会照顾你的。你的爹娘就是当康的爹娘。一定要等我。”乔当康激动道。

地牢那么冷，可他的手心那么滚烫，乔当康多想让他再握紧一些，再握久一些。

最终还是放手了，或许是乔当康嘱咐了许多次，周陵余的心情莫名舒朗，他温柔道：“好，当康，我等你，我相信你。”

嘱咐好了，乔当康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乔当康拥有通天遁地的本事，但她想做得更加完美。最好能帮周陵余洗清罪名，让他能够继续做厨子。

她只需要一点点时间，只要周陵余能够活下去。

赵慕良什么也做不了，只好陪着她。她到哪儿，赵慕良跟到哪儿，生怕她想不开似的。

乔当康如是努力了三天，忽然听到一个噩耗，周陵余自杀了。尸体已经被狱卒用草席裹着扔到了乱葬岗。

乔当康不相信，疯了似的跑向乱葬岗。初春的天带着冬日的冷意，雨水纷扰，她的衣衫全被雨水打湿了，赵慕良抓着被狂风吹断的骨伞，与她一起跋涉上山。

找到了周陵余的尸体时，乔当康呆滞了许久。

他的脸色苍白，被大雨浇得透湿。狱卒说他很狡猾，打碎了一个瓷碗割了喉咙，很快就死了。如今他的脖子上还残留着一道可怖的伤口，血奔涌完了，翻出新鲜的皮肉。

周陵余闭着眼睛，也不瞧她。

乔当康跪下来，摇晃他的身体。

“起来啊，周哥哥。当康已经想到办法了，你答应我的不是吗，你说你会等我的。”

周陵余与以往任何一次一样，没有回答他。乔当康最讨厌他的沉默了。那一瞬她忽然想起多年前，小船上他与乔当康看着雾气后升起的朝阳，问她，外出的儿郎结局都是什么样的？

然后他回答了乔当康——或是叶落归根，或是客死他乡。

乔当康摇着他的躯体，奢望他像多年前一样，推开窗户，抓住自己的手，把自己拽进知味观的后厨，给她端上一碗猪油渣拌饭。

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她可讨厌吃猪肉了，要不是见他笑得可爱，她一定要先咬他一口。

“当康，人已经死了，你哭也没有用，还不如快些让周兄入土为安。”赵慕良陪她一起淋着雨，大声道。

乔当康充耳不闻。

赵慕良又大声道：“哭有什么用，哭能帮周兄洗脱冤罪吗？”

乔当康这才不哭了，拖拽着周陵余的身体，用獠牙为他刨坑。一块玉簪子从周陵余的怀中滑出，乔当康端详半日，才发现是郑芃素日常常戴着的。

乔当康愣在原地。

他的心有多狠，到死都不忘记那伤他伤得最深的女子，到死都不肯给乔当康留一个位置。

乔当康突兀地笑了一下，踩碎那玉簪，埋葬了周陵余。

下山的时候，她与赵慕良沉默着。走到半山腰，她默然脚下一滑，赵慕良眼疾手快，抓住她，抱着她一起滚下了山崖。

雨天路滑，乔当康神思恍惚，回过神两人已经坠到了山脚。赵慕良抱着她，陷入了昏迷。

看着他双眸紧闭的模样，乔当康霎时慌了神。她开始害怕，赵慕良会因为她的莽撞，死在山脚下。

大雨滂沱，乔当康呼喊赵慕良的名字，他却不睁开眼睛。乔当康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她得不到所爱的，甚至要失去爱自己的。

乔当康将赵慕良送回了私宅。赵慕良出事的消息传回了赵家。每天，下人都带来许多慰问品，但他的父母兄弟迟迟不见踪影。

赵慕良昏迷的第十天，他的父亲终于来了，愁眉深锁，问了大夫一些问题，大夫低声道：“或可永远醒不来，或可醒来就是个傻子，也有百分之二十的概率，能恢复正常。”

他的父亲问乔当康：“为何会出现此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