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白梓带着本命佩剑尘绝登上宗门飞舟时，意外地见到了登舟的另一人。

星辰宗的宗门任务配备的飞舟都是无需修士操控、自行前往预定目的地的。

因此，出现在飞舟上的弟子一定都是前往同一个任务地点做宗门任务的，而非驾驶飞舟。

据白梓所知，今日出发前往凌云秘境的任务，应当只有编号666的霓梦草一个才对。

难道，不止自己一人接受了这个任务？

登舟的另一人也是剑修，怀中抱剑，同样一身白底蓝纹的宗门制式道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眉目疏朗、眸若朗星，倚在飞舟船舷上。

对方显然也很是意外于登上飞舟的另一人。

二人皆至，飞舟按照预定路线开始航行前往凌云秘境。

飞舟上的二人皆已注意到对方的佩剑，明了对方同为剑修。两人以剑修之间特有的见礼方式，互相抱剑行礼，互报家门。

“灵韵峰白梓，师从淮青真人，本命剑尘绝。”

“灵华峰江橖，师从淮青真人，本命剑语冰。”

“原来是直系师弟，失礼了。”

听闻江橖说师从淮青真人，白梓便明白眼前剑修按辈分来说应该是自己的直系师弟。

白梓有些意外于二人相同的师承。

不过对于一向不着调、如同老小孩一般、大半时间在外游历的师尊淮青真人来说，在外时收下自己未曾听闻的新弟子也不是很反常的事情。

况且，现在门内淮青真人的弟子不说上百，也已有数十，除却首席大弟子江尘和行二的师姐白梓，一众师弟师妹可是让白梓一通好记。

“师姐言重。我刚入门不久，这也是第一次接受宗门任务。久仰白师姐大名，能与师姐同行，实乃大幸。”

江橖拱手道。

不，不仅不是大幸，甚至可以说几乎是不幸。

里子是江尘的“小师弟江橖”心情复杂。

——禁制没有被触动。

……她没有来寻他。

分明上一世在他出关后不久，她便前来拜会，此后种种，自然而然。他甚至为此专程设置了传音禁制，只为将她劝返。

……未曾想，这一世，她根本就并未来寻他。

也罢，她没来才对。他都没有出关，她也就不会见到他，遑论为此一见倾心、前来拜访。

——他所做的改变真的能够影响后续。

他分明该是因此心中更有底气、神色更加放松的，但……

他好像，并未心情愉悦起来。

分明是意料之中，他却依然会……为此心生失落。

江尘对上一世自己的准道侣、师妹白梓最后的印象，是以身赴道之前，他抗争无果、意识消散前回眸望她，她一瞬间惨白的容颜。

最后的那一日，他妥善地安排好了一切，只除了……没能跟即将合籍的准道侣道别。

他本以为能够有时间，与她好好说清楚，他即将去做的事情是当时唯一的、最好的选择。

他也相信，以她一直以来的通情达理、温婉小意和对他无条件的支持，一定能够理解他选择中的必然。

但是……最终，他还是没能有机会和她说清楚。

他欠她一个善始善终的道别。

时隔近百年再次见到她，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尤其想补上应有的道别。

上一世他们之间的相处，从她的主动靠近开始，到发现两人爱好相近、生活合拍，他慢慢觉得探寻大道之途，有这样一个合拍的陪伴者一同走一程也不错。

纵然他们之间，一向是如同清茶一般的相敬如宾，但也胜在平淡自然，无甚波澜，一步步走向相知相许、定下合籍之约。

可惜或许是有缘无份，这样的平静，被天穹崩裂打破。

他们没能走到合籍，他便已以身赴道，甚至没能和她道别。

之后的百年，江尘意识模糊，仅存的执念便是寻求时光逆转之法，回到一切开始之前，查清天崩的真相。

而她在那百年之间的一切，他都不曾知晓，也无力查探。

或许是出于百年前没能和她说清的遗憾，或是她不再遵循上一世的轨迹行事，亦或别的什么情绪，再次见到她，他的视线依然会不自觉向她看去，看着自己百年前的准道侣，看着白梓。

甚至因这样的相遇，而心生浅淡的欢喜。

但现在的他不是江尘，而是小师弟江橖；面前的她也没有那百年间的记忆，甚至可能还不认识他。

因时常闭关，二人虽为直系师兄妹，但其实一直未曾见过面。

直至上一世他突破元婴出关时，与师妹第一次见面，此后二人才逐渐交集渐深。

而这一次，江尘根本没有出关，就对外宣称继续闭关参悟了。

没想到，阴差阳错，他们还是以不同的身份，以这般意想不到的方式相遇了。

眼前的白梓，依旧是记忆中的一身蓝纹白衣，身形姣好、容颜如玉，周身萦绕着似甜微苦的栀子香气。

只是她却不再像记忆里用玉簪规规整整束发，而只以发带简单束起，平添几分风流意气。

江尘记忆中，她总是温婉小意、如自己一般一丝不苟，从不曾有这般随性的模样。

她和自己一起烹茶、制香，道尽风雅；而从未像现下这般，抱剑斜倚于飞舟桅杆之上，毫不顾及被风扬起的发丝，眉眼间尽是说不尽的自在快意。

江尘几乎无法将眼前的师妹白梓同自己记忆中的师妹白梓联系起来。

还是说，在认识自己之前，师妹一直都是这样？

什么样的师妹，才是真实的她的样子？

但无论如何，随着自己逆转时间，记忆中的她也已经不存在了。思考这些问题，并无意义。

——他分明应当……不再将她牵扯进来。

江尘有些自嘲。

当务之急，应是如何在完成采摘任务后顺利脱身、单独行动，方便对凌云秘境中念魇气息浓重之处进行探查。

一旁白梓在思考的，也是如何单独行动。

白梓想，突破在即，需要寻求机缘或许是一个相当不错的理由。

但是，待到两人进入凌云秘境，都无师自通目标明确地直接奔向“数量稀少”的霓梦草所在地，一剑劈晕“难缠的守护兽”……

也都毫不犹豫服下“比任务奖励还珍贵、价值120积分的清心丹”抵御致幻作用并顺利采摘霓梦草后……

白梓木着脸，觉得已经不需要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单独行动的幌子了。

自己毫不掩饰便算了，显然江橖也几乎毫不掩饰“我不是单纯接了这个任务才来的”这一点。

火速取到任务物品的两人看着对方一时无言。

“江师弟，我……”修炼正值突破，想在这秘境中心探索一番，寻求机缘。

“白师姐，我修炼正值瓶颈，想在这秘境中围探索一番，寻求机缘。”

白梓刚刚开头，那厢江橖已经说完了。

白梓顿了顿，竟觉意料之中。

她接着往下道：

“也好，刚好我也想在秘境中心探索一番，寻求突破契机。师弟切记注意安全，勿要大意。飞舟七日后到达，届时我们一道回宗门。”

两人简直一拍即合，飞速达成共识后迫不及待地分别，毫不拖泥带水。

白梓仔细回忆，上一世最开始出现天崩的具体位置位于秘境外围离此地不远的一处溪边。溪水无甚特别，只是在其旁有一弯泉水，形如手印。

上一世由于天崩开始之处这泉水的特殊形状，修界一度传出“天崩乃天谴”的流言，引得全界恐慌，人人自危。

直至大师兄以身赴道消散于天地，天崩停止，也仍有流言指责江尘应当早日赴道以消天怒，否则修界也不至于损失如此惨重。

在流言中，江尘似乎生来就合该去以身赴道，越快越好，以他一人之命换得全修界的安宁是一笔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白梓掐断了因手印泉而不断发散的思绪，轻叹一声，赶往手印泉所在地。

今日，她想查出一些天崩真正原因和解决办法的眉目；再者，也希望能够查清那些流言所谓的“天崩与手印泉有关，乃天谴”到底可信几分。

……

手印泉此地，并无特殊的气息。

形如手印的一汪泉水和记忆中一样静静卧于溪边，四周有绿草将之茵茵包围。

白梓甚至认出一些灵植也生长在附近，正值花期的几株周围还飞舞着灵蜂。

灵蜂同凡间的普通蜜蜂不同，灵蜂只吸食灵植花朵的花蜜，且需要在灵气浓度较高的环境中才能长期存活。

倘若这附近有天崩豁口的踪迹，灵蜂恐怕早已绝迹了。

这里的景象看起来都灵气充盈、生机盎然，丝毫没有白梓上一世在近距离接近天崩留下的豁口时，感受到的悲伤、痛苦和空落气息。

这里没有天崩的迹象。

难道天穹崩裂的原因和真相，与开始的确切地点没有必然联系？

白梓颇觉疑惑，正待再仔细查探一番周边，便感受到了直直向这边迅速接近的两道气息。

白梓找到周围的一棵古树，跃入树盖之间躲藏，控息凝神，静观其变。

她能分辨出其中一道气息是属于江橖师弟的，像夹杂着花果清香的楠木。

另一道则显得有些奇怪——好似修士，又好似别的什么，细细分辨后，白梓若有所思。

悲伤、痛苦和空落。

明明是属于人的情绪，却和上一世天崩豁口处的气息无比相似。

转眼的功夫，两道气息便已经到达手印泉，白梓也看清了那道奇怪气息的归属，一位形容憔悴的青袍修者。

他一头青丝披散着，衣袍也有明显的褶皱，但这无损于他的俊逸，或许只是青山修竹与落拓文人之间的差别。

只是青袍人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

他满面愁容，在手印泉边抱膝坐了下来，一手紧攥着什么，口中一直不停地喃喃着一些断续的词句。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白梓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过来的几乎化作实质的悲伤和绝望。

“七年……也许我早该相信七年之痒的……”

“为什么……为什么……”

“求不得，爱别离，放不下……最后……我们的结局就是怨憎会……”

江橖似乎是追着青袍人至此的，待青袍人坐下之后，江橖祭出一张符箓，单手掐诀，另一手迅速在周围布下一层结界。

白梓也在结界范围内，从这位青袍修士身上和天崩豁口无比相近的气息来看，她直觉此人的异常或许和她想要寻找的答案有关。

待江橖手中的符箓燃尽，青袍修士涣散的眸光聚焦了些，慢慢松开了他手中紧攥着的物件——看上去，是一粒种子。

莫名的熟悉感让白梓反应一息便意识到，这颗种子正是霓梦草的种子。

传言霓梦草百年育一种，种子具有强于霓梦草本身数倍的致幻能力，甚至可生灵智，自行寻找幻境寄主。

思绪至此，白梓下意识按时辰计算一番，上一颗清心丹的有效时间还剩多久。

结果是……已然失效。

就在此时，霓梦草种已经自发从青袍修者手中离开，飞速向白梓而去。

白梓似乎听到不远处江橖的声音，但是那声音，也慢慢远去。

来不及反应，她只觉眼前景象逐渐模糊，一切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膜，意识也慢慢沉入黑暗之中。

再次醒来，只怕便已在幻境之中——这是白梓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