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云中之土，泥上之花【3】

【7】

那篇演讲内容我也知道，曾在朋友圈、微博被不断刷屏，一度引发很多人对“梦想”的热血追求。

接下来他们两个的聊天内容里，“梦想”这个词不断、不断出现。我感觉周围的空间都被这个词挤满了。

我拘谨地坐在中间。越发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

“说起来，”时荧羽转向媛夕，“媛夕你的梦想是什么？歌手？演员？主持人？作家？”

“没有。”我答，“我喜欢平凡幸福且按部就班生活。”

“那你有特长或非常喜欢做的事吗？好好为之努力、并努力坚持下去的话，就能找到人生新的方向。”时荧羽又问。

我望着时荧羽的双眼，觉得有些压迫感。

我脑海中浮现时荧羽演讲时的画面。

“为了梦想，遇到再多困难都要坚持下去，与家人的反对抗争、和平庸的生活作战，誓死捍卫心中光芒，到最后你会感谢那个咬牙挺过来的自己，战胜困境、嘲讽和误解，来到心中的神圣之地。”时荧羽站在舞台上，对着摄像头和底下的观众们，几乎是哽咽又带着热泪地演讲完毕，而之后掌声雷动，视频传播道互联网，又迎来人们的崇拜和喜欢。

“那篇演讲内容不错，可我不是梦想主义者，励志鸡汤对我来讲太‘用力’了。”我淡淡道，“梦想于你们而言很神圣，但对我来讲，并没那么重要。”

时荧羽非常不解：“那媛夕你要成为‘忙忙碌碌、被平庸日子打败、辜负命运美意的那类人’吗？”

“我不觉得‘为平凡幸福脚踏实地努力’是平庸。我想考个好大学，毕业后找份好工作，你可以理解为，这就是我的梦想。”我答。

“只是这样？”时荧羽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

“荧羽眼中的梦想，怎么样也得是‘成为世界第一偶像’、‘环游世界’类型的吧？”我答，“而我的太过平凡，不在你列入的‘梦想’范围里。”

抛开了那么多现实，去谈一定要实现梦想，去谈只要有梦想就能实现，真不愧是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童话城堡里的公主，却忽视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她一样幸运。

“所以，你的演讲才没进入前三。”我望着她。

时荧羽有点生气：“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晋谦在一旁，有些惊慌：“呀，这……”

“抱歉，我平凡的生活幸福而充实，不需要特意拿一张‘梦想证’来向人证明价值。”我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雪碧。

时荧羽在一旁，神情有些不爽。

阿谦在旁边，有些担心地看着我和时荧羽。

“媛夕说着对梦想不感兴趣，但对你那篇演讲的内容，倒是记得很清楚嘛。”阿谦立刻笑着出来打圆场。

“我记住那篇演讲是因为它有一些和我理念不同的地方。我佩服那些不管如何艰难都把梦想坚持下去的人，同时也觉得，不是非得成为闪闪发光的人、做着被鲜花和掌声包围的事，才是“梦想”。”我把杯子放下。

时荧羽已经微微有了怒气。

阿谦有些为难。

“抱歉，有些话不中听，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拿起自己的书包：“我尊重所有人的梦想，也希望有梦想的人，尊重一下我这样的‘无梦人’。”

“我不认为平凡的幸福是‘忍受’，我很享受它。”我向他们有礼貌地道别，“打搅了，我要先回去了，你们继续。”

时荧羽黑着一张脸。

我明了她对我不经意的轻视，我明了她对我这个“打击和否定人梦想的坏人”的反感，我也明了我显得那样不懂礼貌和不知实务，可我很累，我不想扮演一个捧场的角色，我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粉丝。

甚至，我并不赞成年纪这么小就放下学业进入娱乐圈。

【8】

我在回家的路上一路狂奔。

“媛夕，”阿谦忙追上来，“天已经黑了，你一个人回去会很危险。”

我想甩开他，但敌不过他追上来的速度，我也精疲力尽，气喘吁吁，只能停下。

阿谦一脸焦急地问：“媛夕，你怎么了？荧羽不是讨厌的人，请相信我。”

我有些生气：“是的，她并不讨厌，只是有点自以为是罢了。当明星了不起吗？就有权轻视我平庸了？”

“没人任何人轻视你平庸，”阿谦道，“她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是人并不坏。”

我垂眸，男生不明白的，阿谦不明白。有一些事情只有女生能意会。

时荧羽看我的眼神，从她第一眼看到我开始，就在打量。后来她对我微笑，是因为不再把我列入“竞争对手”，是啊，她闪闪发光又是偶像，我是穿着灰头土脸校服的高三女生。

阿谦很受欢迎，即便才初三，已经收到了很多女生的告白和情书，他的照片被互联网盛赞，人人都在期待他长大后的盛世美颜。

而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对梦想成为阿谦女友的小女孩们不感兴趣，但我不满遭遇时荧羽的轻视。

有钱很重要吗？

有粉丝很重要吗？

被崇拜很重要吗？

是啊，都很重要，我比他们年长又老成，我知道这些是优越感，是我不喜欢但不得不接受的“高人一等”的社会现实。

在阿谦一双鞋子几千块，一块代言的手表十几万的时候，在我妈妈陪着笑脸只为能借到钱还爸爸的赌债的时候，我就明白。

“阿谦，我们有一天会越走越远吗？”我忽然问，“你会成为明星，而我只是普通人。”

“傻瓜。”阿谦温柔一笑，“我就是我啊，我不会和你走散的。”

他的笑容治愈人心，连我也期待这样的未来。

童话中不知道世俗的王子啊，相信友情地久天长，相信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娱乐圈可不好混啊，如果哪天感到压力太大支撑不下去，我可以像以前一样找媛夕你诉苦吗？”阿谦问。

“当然可以。”我笑着答。

“呐，阿谦，”我思考着怎样开口，“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我老气横秋的，但……千万不要觉得读书没用，那是愚蠢的不知道知识力量的笨蛋说的蠢话。”我皱了皱眉，显得认真又严肃。

“你知道我所在的学校，是有名的重点高中，但依然可以有人通过关系进来，我现在高三，高考是我的重要转折点，但那些关系生看来不是，他们上课睡觉，考试缺席，吹嘘学习无用，大学无用，他们觉得叛逆和说脏话很酷，觉得我这样的人迂腐庸俗，觉得青春就该漠视读书，最好还和那些狗血校园爱情故事一样吃个禁果打个胎，还觉得这才是青春年少有遗憾的酷。”

“阿谦，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优秀，善良，温柔，你不会和这样的人一样，但，你不该和他们一样觉得读书没用。你想成为大明星，红遍全世界，那你起码要掌握英语，你想自己写词谱曲，文字表达能力要好，阅读要广泛，你必须知道世界上无情无尽的知识，胜过娱乐圈给你的光环。”

“你考虑过假如当初没那么幸运没当上童星，会过上怎样的生活吗？你想过将来的工作吗？有些企业就是只看文凭，一本以下大学毕业的人，hr连简历看都不看，直接扔到垃圾桶里。没有好文凭，大公司直接拒绝。”

“是啊，你尽管觉得这样庸俗，因为人才是不能仅靠文凭决定的，我痛恨这样，但无力改变的时候，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然后去拼一张优秀的文凭。”

“阿谦，你是幸运的人，”我望着他，忽然红了眼圈，“你很幸运，你不用去考虑这件事，但不是人人都能和你一样幸运。你并不知晓你对粉丝的引导和影响，你的一句读书无用，会激起多少人的戾气？这不怪你，是他们自身的戾气，但……”我有些激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明白了，夕姐姐，”阿谦深吸一口气，“我会好好思考你说的话。”

“我抱歉我用那样的态度对待时荧羽，”我叹气，“请代替我向她道歉。”

“嗯。”阿谦微笑，“有些话夕姐姐说的很有道理。”

“也就只有阿谦你会这样偏心。”我笑了笑。

【9】

我回家之后，思想了很久。

当童星很辛苦吧，我心想，在我享受着悠闲的周末时，阿谦就要争分夺秒上一些培训课程。唱歌，舞蹈，绘画，小提琴，英语，日语。在我吃着冰激凌打游戏的悠闲时刻，少年为这些焦头烂额。

不是所有人所有人都喜欢晋谦，对他的嘲讽和非议一时之间也出现不少。我依然记得那些报纸杂志和网上对他的嘲讽，《我们不要死鱼眼童星》、《可怜的赚钱机器晋谦》、《没有童年的可怜小大人》，这些文字一度让阿谦因为压力大而高烧不止。

我依然记得他曾在医院里，哭着对我说，夕姐姐，我不想当童星了，我只想睡觉。那时他年幼，脆弱，时常流泪，我常去看望他，鼓励他，为他唱歌，朗读故事书。

后来他长大了，越来越坚强，没有在我面前哭过。

但独自一人的时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