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宋离

昨晚，可以说是兵荒马乱，一会儿是陈影得了无解之毒，一会儿是涟笑的逼问，在未九的心里转个不停，搅扰得她不得安寝，今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起了身。

天边的太阳刚刚冒出一线，光线照在未九的眼睛上，让她一瞬间还有几分恍惚，陈影的屋子没有动静，做饭有些太早。她习惯性的又走向了谷中心那颗大树的方向。

涟笑是树妖，没有相貌，人们都能透过他的脸看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她刚被涟笑带来这座山谷的时候不过五岁，垂髫之年，见到的是父亲和母亲。

她总想去见一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习惯。

她到了之后，涟笑果然没有现身，只有风吹过他的枝叶，树影婆娑，她也习惯了，就当这是涟笑在和她打招呼，像往常一样，拎着水桶围着他硕大的根浇一圈儿水，然后就坐在树根看日头。

其实修行到了涟笑这个境界的树妖，根本不用浇水，一开始她来，涟笑还会现身问她是不是想好了愿望，但是一直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久了他便也不现身就随未九去了。

“未九！”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坐在这里，放空自己，山谷的生活很平淡，但是在涟笑的脚下她还是会更加平静。不过平静被一声呼唤打破。

来人行色匆忙，不过和未九总是粗布麻衣，灰头土脸的样子不同，那人一身面皮白净，衣着考究，一身精细的绸缎更衬得面如冠玉，身姿如松。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宋离也不见外，直接把未九从地上拉起，就自顾自说起了话，“又来找涟笑，你惹他生气了？哎，撒撒娇也就过去了，哪有隔夜仇呀。”

未九和他解释过很多次她和涟笑的关系，但是没有什么效果，就转而把视线放在他拿着的包裹上，“你给我带了东西？”

“嗯，春绯出去带了点吃的回来，我就给你带来，我们回去吧，一起吃。”宋离边说边往小屋的方向走。

未九看了看天色，觉得陈影也该起来了，就跟在宋离的身后，未九的小屋离涟笑的本体并不远，只是快到的时候，宋离突然停住脚步。

“那是谁？”未九的小屋炊烟袅袅，透过厨房未关的门扉能看到陈影在里面忙碌，宋离的视线像是钉在了陈影的身上，喃喃的问未九。

那边陈影也发现了两人的身影，正朝着这边打招呼。

“是我朋友，走吧，一起吃饭，我介绍你们认识。”

未九想着陈影大哥为人和善，宋离也是个活泼的，两个人应该相处的很好，只是事情的发展却超过了她的预期，宋离的神情有些恍惚，陈影看起来也局促的很。

两个人寒暄的不尴不尬，未九只得提醒二人开饭。

宋离不知道来玩过多少次，下意识就拿起带来的食物走向厨房，却被陈影阻拦，“我来吧，你等着开饭就好。”

陈影拿起包裹，还拉起了一旁的未九，一同进了厨房。

陈影小心翼翼关上厨房的门，就把未九拉到了灶台前面，“未九，我热了昨天没吃完的鱼，还去打了只鸡，早饭还有些野菜你看看，哦，对了，还用了你前些日子挂的火腿，不会冒犯你朋友吧？”

“陈影大哥，宋离他是个人类。”未九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去找新的碗碟，来安置宋离带过来的食物，“还有呀，陈大哥，咱们两个人大早上吃这些菜是不是有点多，有点油腻了。”

陈影昨晚也是一晚没睡，比起未九他接受的新信息更多，更不可思议，今早未九出门的时候他就听到了，不过穿好衣服走出门的时候就只看到未九提着桶的背影。

闲来无事，就自己摸索着做了一大桌的早餐，“我没想到这里还有除你之外的人类，上次来都没见到，我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妖术的事儿玄之又玄，未九很难解释他上次来其实并没有进入这个山谷的事实，索性就不解释，“宋离是春绯姐的夫君，哦，春绯姐是一只狐妖，据说他们是累世的爱人，春绯姐为了宋离放弃了修行大道，转而一世又一世寻找他的转世，然后携手一生。到了宋离应该已经是第四世了。”

陈影昨天猜到了他怕是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涟笑应该就是谷中心的参天大树，但是听到未九这么直白的说起妖怪，还是让他有点恍惚。

未九利索的收拾好，端起两个盘子，撞了撞陈影，“吃饭了，别瞎想了。”

陈影跟着也想端了盘子出去，刚上手就是一阵儿丁儿当，得了未九一对白眼，也不恼，还是贴着未九帮他上了菜。

上了桌，不必担心自己烹饪了宋离同类的陈影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性格，“呦！金陵城西的酱板鸭，陈塘关的小包子，河边那个老头做的吧，就他做的这个味儿，香，可以呀！真没想到这天南地北的东西能在一张桌子上吃到。”

“识货！尝尝这个，你肯定没吃过，春绯说是在蒙古国人家家里买回来的，羊肉稍麦。”宋离可能是见到同类开心，边说话还不停的给陈影夹菜，鸡鸭鱼肉在陈影的碗里堆了个小山。

“金陵是哪里？陈塘关又是什么地方？”未九拉了拉陈影的袖口，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疑惑。

“还挺难解释的，我带你去看看吧，咱们哥俩儿去秦淮河喝花酒，听曲儿，看美人，然后去蒙古跑马，我也没去过呢。未九你年纪轻轻不应该在这个小山谷里蹉跎一生。”陈影抿了一口酒，眯起眼睛，“应该看看外面世界有多大多繁华。”

未九从小就长在山谷里，没看过外面的世界，但是她看到陈影脸上的惬意和回味，大约能猜想到那是多好的地方。“还是算了吧，我没出去过，怕是不适应。”未九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又把目光放在了谷中央的大树上。

陈影顺着未九的视线往外看，小屋离大树有一段距离，但陈影却觉得这座小屋建在大树的阴影之下，被大树遮的严严实实照不到一丝阳光。

“秦淮河的花酒好喝么？”宋离拽着陈影的袖子，让陈影的视线落在他有些急切的脸上，然后突兀的插进了话儿，

“好啊，宋离，你还想喝花酒，春绯姐姐耳目聪明，回去不撕了你的皮。”未九掰了块鸡肉边啃边笑。

她笑的开心，也冲散了陈影微蹙的眉头。

“你可别瞎说，我也就是问问。”宋离撇撇嘴。

然后又缠着陈影问外面的是事儿，他好像对这些很好奇，整顿饭都在问陈影在外游历的事儿。

陈影最爱满世界的瞎跑，嘴皮子又利索，把江南的草长莺飞，大漠的长河落日，游历时的山，闲暇时的水讲的活灵活现，惹得两个山谷里长大的孩子惊叫连连。

饭也不吃了，好像已经沉醉在长安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里。

陈影却突然停了嘴拿筷子敲了一下饭碗，叮的一声拉回了两个人的魂儿。

“哎呀，你说呀，你接了尚书小姐的绣球然后呢？”故事断在要紧处，未九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行了，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陈影确实打定主意不说了。老神在在的已经拿起了筷子开始吃饭。

“陈大哥，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以后你看的话本都只有上册没下册。”宋离也正听得尽兴，骤然被打断，悠悠的开口。

“嘿，你们两个臭小子，说以后讲就以后讲，现在先吃饭！我起个大早做了这一大桌子饭，你俩可别给我浪费了。”陈影还是多吃了几年盐巴，厚着脸皮逗孩子，也不害臊。

“哎呀，早饱了，大早上的，这吃的又鸡又鸭，都有点儿腻了，未九，能不能帮我那根萝卜，我解解腻。”

“行，我种的萝卜水灵灵的，现在正好吃，便宜你做第一个尝鲜得了，我去给你拔一根儿。”未九知道陈影爱开人玩笑，知道这故事总能听到，也不着急了，笑呵呵应下给宋离拔萝卜去了。

屋里只剩下陈影，宋离二人，有了一瞬间的沉默，不过很快就被宋离打破了，“你要带未九走么？”

陈影不由得侧目，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宋离已经换了个表情，那表情很复杂，陈影形容不出，不知道是纠结，是开心，还是难过，数种情绪在宋离脸上搅成一团，最后变成了坚定。

“陈大哥，如果你要带未九走，能不能把我也带走。”宋离看着陈影，自顾自的接着说，语气轻缓又有力量，“我也想去看看，看看金陵，看看长安，去江南放放纸鸢，去蒙古跑跑马。”

“我还想回去看看我爹和我娘，我记得我应该是洛阳人，我娘最爱侍弄家里的几株牡丹。”说到这，宋离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笑，“也可能记错了，我离开家太早了，不过七八岁，这些事都有些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