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能做的

“老子在跟你说话！”

见秦姝只是默默的将牌子捡起来收进怀里，一句话也不说，秦老爹干脆站起身来，一把将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可即便如此，秦老爹也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那官场肮脏龌龊，多的是见不得人的腌臜事，你若是没能考上还则罢了，若是考上了，染了一身污名，往后还如何嫁人，我又如何对得起你那早亡的亲娘！”

“爹是觉着，去做那富庶人家的续弦，让我成日里去与继子继女，通房小妾斗智斗勇，今个儿将这个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杀了，明个儿又将那个姨娘的脸给毁了，便该是个清白姑娘家做的事吗？”

秦姝站稳了脚跟，抬起头与秦老爹对视，唇边一直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

其实她心里清楚，秦老爹虽然爱喝酒，但在大体上还算是为她好的，只是她不想过那样在后宅中虚度时光的一生。

走上前拍了拍三娘的肩头，示意她先进里屋去候着，秦姝这才又转过身看向气得不停在喘粗气的秦老爹。

从笔墨铺子赊来的纸笔还在她身上放着，秦姝握了握手中墨条，眼底的神色更坚定了几分，“爹，你能相信我一次吗？”

“相信我能一改咱们秦家的穷苦门楣，相信我即便考上了，也不会做你口中那般污糟的官儿，凭何男子考取功名，金榜题名便可，如今朝廷下了恩典，我秦姝要去考个女官便不可？”

秦姝每一字每一句都说得格外清晰，语气中没有半分急躁。

只是微微蹙着的眉头，还是能瞧出她心里，并没有面儿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这问题我想不明白，也不想得到答案。”

“可是爹，女儿清楚什么事情做得，什么事情做不得，为官者当修身为民，当慎，当勤，可这些于男女何异？”

秦姝深吸了一口气，将不知何时扬起的嗓门儿压下去了些，“话已至此，若您还是不同意，大可禀了官府与不孝女断绝父女关系，可无论如何，您都是我爹，往后我也都会尽我所能赡养您终老。”

说完这话，秦姝也没再理会秦老爹的双目圆瞪，自顾自回了屋子，关上了房门。

在秦老爹的记忆中，自家闺女是个勤劳肯干，但性子有些软弱的人，他怎么都没想到能从秦姝的口中，听到断绝关系这样的话来，一时愣在原地，倒是一句话都再说不出了。

早在一开始秦老爹在大门外骂起来时，周围就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原以为秦老爹会像昨日里林老汉一样，抄起棍子招呼，直至这会儿，见秦姝进了屋，秦老爹一个人也像突然一下没了生气一般，呆愣在原地，周围人才觉着无趣，议论纷纷的四下散开。

只是在散开的那群人里，有一道挺立的身影，背脊挺得笔直，仿若和周遭的人都不大一样。

“阿姝，你没事吧？”

屋子里一阵静谧，最后还是三娘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了一句，而秦姝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得到秦老爹的支持。

上一世她就是一个人，无父无母，便是得了癌也只能自己挣扎着求活，现在成了秦姝，虽然秦老爹好酒，可好歹对她算是不错。

她秦姝，也算是有了亲人。

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郁闷情绪都压了回去，这才强打精神扬起了一抹笑意，“好了，现在离八月初八没几日了，时间紧张得很，我先教你读这本《武朝通史》。”

“我知道你擅长数术，可不论是你考宫中女吏，还是此次新设的女通判，这《武朝通史》都是要考到的，万不可马虎了！”

“这我知道，阿姝你放心，我是为了我自己读书，又不是为了旁人，定不会学个半吊子去！”林三娘砰砰的拍着胸脯保证。

只是还没拍几下，就不知道扯到了哪里的伤口，疼得吱哇乱叫。

“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出我……阿姝，这个。”

“出我袴下，袴，和纨绔的绔一样的读法，实际是胯的意思，意为两腿之间。”

“项王暗……暗什么叱咤？”

“暗噁，这个噁字也可以读成恶人的恶，是恶人的恶的异体字，通常用来形容满怀怒气，刚才我爹见我的样子，就可用噁来形容。”

“什么是异体字？”

“……”

秦姝的房门外，隔了一道帘子，秦老爹站在外面细细的听了一会儿，他从没读过书，里面两个女娃说的那些话，他连听都听不懂。

可就是因为听不懂。

秦老爹默无声息的长叹了一口气，几番犹豫，终是没有进去，只静悄悄的走出了家门。

夏日里总是闷热，有时只是打了个盹儿天色便黑了，日子似乎都比其他时候过得快一些，等三娘能将一本《武朝通史》流利读完，理解透彻，竟然就已经用去了整整十日。

见天色都暗了，秦姝这才略显疲惫的伸了个懒腰，“这时辰你也该回去了，这《通史》虽然是读了下来，但光是这样可不够，你总得赶紧背下来才是。”

“我晓得的！”

三娘乐呵呵的将自己亲手抄录的《通史》抱在怀里，在她能大致将这本书读顺时，就已经开始学着阿姝那样。

一边读，一边写。

虽然现在字迹还是算不得好看，但比起第一日来，已经强了不知道多少了，“有阿姝你这般好的先生，这女官我若是还考不上。”

“都用不着我爹拿大棍子打折我的腿，我都得抽我自个儿！”

“阿姝，谢谢你，我这十几年来，从未像这几日这般自在过。”

见三娘深深的鞠了个躬，秦姝刚想说不用，人已经乐呵呵的抱着自己的东西跑出了门。

原来秦姝觉着，自己想去考女官，只是要尽力为自己谋一条更辽阔的生路罢了，可见了此时的三娘，她想着，或许她能做的，会比她以为的，更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