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周六，他依旧清晨起床，准备去咖啡店上班。我和前几天一样混混沌沌地瞄了一下这片大海中的他，又睡了下去。

这周六和前几周的不一样，我虽然睡了回笼觉，但没有完全错过周六的早晨。起床时我慢悠悠地摊平床单、调整枕头位置、洗漱、在锅中用沸水白煮鸡蛋、用他从厨房下柜拿出来的烤面包机烤吐司、抹上他买回来的黄油和果酱、泡他带回来的挂耳咖啡。

我将碟子和杯子放在沙发床前的茶几上，放着他这几天放的音乐，清闲地吃早午餐。挂耳咖啡的口感并不像意式咖啡的那么醇厚、也不带三合一咖啡的甜腻、没有速溶咖啡的涩，只是简简单单地保留了咖啡原本的苦味、酸、涩、甘。黄油在触碰刚烤出来的吐司面包表面时立即融化，淡淡的奶香味在高温度的催化下飘散在空气中。抹上去的橘子皮果酱稠度正好,呈现出晶莹剔透的橘黄色，果酱中夹着一丝一丝的橘皮，让本来外表平平淡淡的白色吐司面包变得光彩夺目。咬下去的吐司外脆内软，果酱的酸甜中带着橘子皮微微的苦，还藏着黄油混在土司内的香甜味。

吃完早午餐后，我将餐具拿到水槽内清洗，换上健身服，去健身房。这个时间的健身房比上周午餐时间后的的健身房更空旷，连推销课程的销售员也不见人影，只有在前台后边吃午饭边看手机的工作人员。我慢悠悠地锻炼，喝了他推荐的蛋□□，花了比平时长两倍的时间做了拉伸，缓解了这周在工作中堆积的疲惫。

结束锻炼后，我回家、洗澡、做全身护肤保养、手洗内衣、用洗衣机洗其他衣服、将手洗过的内衣放进这周网购的带遮挡晾衣袋内、吹头发、开启扫拖一体机器人、将洗好的衣服放进干衣机里、整理办公包、烫平衣服。。。锻炼后的我并不像上午一样清闲，在公寓的时间被这些任务占据着，为了不让室友觉得和他一起住的是一位邋遢的女人。

在忙中有序中，众多的任务终于告一段落。我静静地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将电视连上网，开始看警匪片。刑警没抓到嫌疑犯，正苦恼着。正当主人公和他的组员在烦恼时，有一位似乎能够帮助他们突破瓶颈的新角色出现了。这时，我听见门锁从走道的尽头响起。我暂停播放警匪片，往大门的方向走。

“回来啦？室友。”今天轮到我微笑着说这一句迎接他。

“我回来了，室友。”他对我回笑着说。

“今天没出门吗？”他脱着鞋问。

“去健身房了。”

“待会儿有安排吗？”他接着问。

“没有。你呢？”

“没有。那我准备做饭吧。”他在水槽前洗手。

“今天下班是不是比平常晚呢？”

“是呀，周末嘛。”他回答。

“那还是别做饭了，都忙了一周，很累吧。”

“还行。”他说。

“要不，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我试探着他。

“好啊。你想去哪儿？”他痛快地同意了。

“我先想想，你休息吧。”我心中窃喜地连忙掉头，往房间里走。

我坐在沙发前，看着静止的警匪片画面。不久后，他坐在我的旁边。

“这是最近播的警匪片吗？”他看着静止的画面问。

“是啊，你看了吗？”我点了播放，画面又开始动起来了。

“没，只是听店里的客人说剧情还不错。这位老戏骨也出演啊？好久没见到他了。”他回答。

主人公和这位新登场的角色到了夜市，在夜市的小摊开始吃宵夜，讨论案件。

“我们去夜市吧。”

“商场最近在办的那个？”他问。

“不要那种，设计感太强了，太洋气了，都是户外版网红店。我想去有烟火气的那种。”

“小时候还挺多的，现在都拆得差不多了。”他说。

“完全没有了吗？我想吃带签的串串。上周外卖的串串没带签差点意思。”

“夜市应该找不到了。烟火气的话，有条宵夜街可以看看。”他回答。

“哪儿？”

“这儿。”他在手机上搜了搜，并给我看他的手机屏幕。

“还行吧。我们就到这儿吃吧。”

“这条街吃小龙虾最有名。我一般去的是这家。”他在软件上搜了一家店给我看。

“我整个夏天都没吃到小龙虾呢。太棒了！就这家吧！”

“好,我先订座吧。半个小时后出发？”他问。

“嗯～还是给我四十五分钟吧。”

“好吧。”他说。

“你先好好休息，网络节目随便看看。”

“哦。那我继续看这个吧。”他说。

我手忙脚乱地跑到衣柜前选衣服。虽然这算不上约会，但这将是我们第一次外出吃饭，必须好好打扮，却不能太刻意，否则会被他小看。我从衣柜拿出了几套约会衣服放在床上，又把一些不适合在路边摊穿的衣服收回去。我继续看着床上的衣服，连着衣架把两套衣服拿到全身镜前比一比。在镜子前我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便转头看他。他根本没在看正播放的警匪剧，反而看着我笨拙的样子微笑。

“笑什么。”我为了隐藏害羞的表情语气冲了些。

“就那件吧。”他完全不受我的语气影响，从容地笑着指出了我手上与他身上穿的衣服同色系的连衣裙和外套。

“嗯。”

我点了头，把另一套衣服收进衣柜里，去浴室化妆。为了让妆容更加服贴，我简单地做了皮肤保养，还戴了隐形眼镜。我即想要化出一个精致诱人的妆，又不想超时出门。除了脸部基本的底妆和修饰，我选择了红梨色晕染上眼皮，在上眼皮前半段和眼头用了白色珠光眼影提亮，在眼尾抹上少量棕色眼影加深轮廓，画了上扬的眼线和涂上睫毛膏，还擦了湿润的同色系口红。不知他会不会被这妆容打动呢？在手机时钟的督促下，我勉勉强强地在约定时间内化好妆，穿着他选的衣服出浴室。

“好了啊？”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抬起头看着我问。

“嗯，我先拿包。”

“嗯。”他关了网络和电视，站起来准备出门。

我们两人站在全身镜前调整服装，穿着同色系的外套和衣服，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人穿着情侣装去约会。我想把镜中的我们拍下来，却不敢拿出手机来拍。为了能更久地看这一幕，我站在镜子前问他：

“我们搭地铁、坐公交车还是打车呢？”

“地铁还得转站。穿高跟鞋的话就打车吧。”他回答。

“还是坐公交车吧。我以前都搭地铁，不怎么坐这里的公交车。”其实我只是想要把和他待在一起的路程拉长。还幻想我和他站在拥挤的公交车中，在公交车急转弯时，差点跌倒的我会被他稳稳地接住。此类老套甚至有点羞耻的情节从未发生在我身上，要是真发生的话，一定很甜蜜。

出门前我穿上平底鞋，他默默地蹲下系鞋带。出门后他从口袋中拿出我帮他配的钥匙，习以为常地将门锁上。他已经完全成了这套房的住客。

公交车站只有我和他两人。我们看着对面被街灯照成橘黄色的空白墙面，墙面上映着大树的剪影，墙中开的小窗洞透出莹白色的光源，里面有位老人正看着电视吃饭。我们看着那像静止画面等了一段时间后，要乘坐的公交车来了。他让我先上公交车，跟在我身后。公交车上的人寥寥无几，根本也不会发生我刚才想象的画面。我们往后走，并肩坐在一起。我往窗外看这座呆了好几年，熟悉但带不来强烈归宿感的城市。相比以往在通勤时间急匆匆赶地铁的体验，今天在公交车上放空脑袋欣赏这座城市的时光感觉无比惬意。

“快到了。”他轻轻拍我的肩膀，按了我身边的按钮，站了起来。

我跟着他到门前，站在他的旁边。公交车到站前突然刹车，我没站稳，撞到了他的肩膀，但幅度不至于需要他接住我的程度。

“当心。”他偷笑着说。

双门打开后，他率先跳下车，伸出他的手对我微笑。尽管这时候的我完全不需要他扶着，我依然伸出我的手，握住他温暖的手。我下了公交车后，他并没有继续牵着我的手，反而立刻放了他的手。

虽然这是一条宵夜街，晚餐时间的街道已熙熙攘攘。我和他穿梭在摆满共享单车的街道上，被餐厅土土的霓虹灯招牌照耀着。绚丽多彩的灯光让我觉得自己身在上世纪末的怀旧电影中，而在我身边行走的他是电影中的男主角。我看着他被招牌照得五色斑斓的脸庞，想起了我们在夜店交谈的场景。

我们在一家招牌十分接地气的餐厅前停下脚步，这是他预约的餐厅。餐厅的装修略显粗糙，处处亮着不同颜色的霓虹灯光，像是印象中上世纪的地方夜总会。一楼的客人没有想象中多，服务员引领我们上二楼。走上楼梯我们见到开阔的空间中已差不多满座，几位服务员正马不停蹄地忙着点单和端盘子，来回穿过整个堂食区域。我们被安排在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坐下来看菜单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文字。

“吃什么？”

“招牌黄焖小龙虾来一份？”他反问。

“好。”

“你还要吃肉串对吧？”他问。

“对，掌中宝吃吗？”

“行。主食就点他们的凉面吧？”他问。

“你吃得多吗？我吃几口就可以了。”

“那吃我的吧。再来盘蔬菜就差不多了。生菜好吗？”他提议。

“好。”

“对了，饮料呢？你要酸梅汤还是米酒？”他问。

“米酒吧，来点周末仪式感。”

“好。我们点单吧。”

我们在他的引导下很快地把菜点好。服务员帮我们点好菜后，我才发现到我正面对着他。这是我第一次和他面对面坐着，与平常并肩坐着吃饭相比，今天的我格外紧张。我不好意思一直看着他，边和他聊餐厅里的装潢和菜品，边左盼右望，偶尔喝茶，偶尔瞄他几眼，在不小心和他对视的时候又立刻往另一个方向看，一直到服务员端上米酒为止。

“干杯！周末快乐！”他举起酒杯兴高采烈地说。

“干杯！周末快乐！”我也举起酒杯，碰了他的酒杯。

醇厚的米酒被冰块一点一点稀释，甜甜的味道中带着气泡的清爽。酒精度数不高，十分入口，感觉上我能够轻易地喝下一斤。

不久后，服务员陆续端上我们点的掌中宝串、生菜和凉面。掌中宝的软骨烤得又脆又香，我们两人嘎嘣嘎嘣嚼得津津有味，但总觉得串料偏小，肉不足以塞牙缝。生菜浇上了油醋汁和少许芝麻，有点甜、有点酸，味道中规中矩，口感是预料中的爽脆。他主动地按我要求的量帮我夹了一些凉面。凉面拌了芝麻酱、生抽和醋，上面还配了一些咸咸酸酸的腌制品。面的口感偏硬，重芝麻味中掺了令人开胃的酸，还带了点刺激味蕾的辣。

当我们还在吃前菜和主食时，服务员端上今晚的主角－黄焖小龙虾。光顾着吃的我在服务员提供给我们手套时才意识到我接下来的吃相将会变得很丑。我呆呆地看盘里的小龙虾，想该如何吃才能够在他的正对面保持完美的形象。

“怎么了？不会剥吗？”他已经穿好手套，剥着小龙虾。

“倒也。。。”

“这都去头了，不算难。”他给我示范如何剥小龙虾，但其实我平常用的方法更有效。

“来。”他伸手把剥好的小龙虾放在我嘴前，微笑着。

“别这样，那么多人看着。”其实我们在角落，客人都在专注于自己桌上的美食，根本不会关注我们。

“啊～”他继续捏着小龙虾的尾巴。

“我倒也不是不会啦。”

“啊～”他依然没放下手中的小龙虾。

为了不引起周围的注意，我只好将就，快速地伸头将他手中剥好的小龙虾吃下，用手遮住嘴巴咀嚼。小龙虾的肉质饱满弹牙，去了头后酱汁更加入味，味道浓郁，鲜中带咸，吃完后不仅舌头上，心里还留着淡淡的甘甜。

“味道怎样？”他已经在剥另一只小龙虾。

“还不错。”

“那再来一个。”他又举起小龙虾，放在我嘴前，微笑着。

“你吃吧。我真的会自己剥。”

“那你赶紧吃吧，别客气。要不然我一个人把全部都吃光。”他终于吃了自己手中的小龙虾。

“那可不行。”我的顾虑成功地被他解除，我戴起手套，用我平常的方法剥小龙虾。

“你比我还会啊。”他看着我快速地剥小龙虾。

“可别小看我了。”

“那我也试试看。”他也开始用我的方法剥小龙虾。

我们两人利落地剥了一整盘的小龙虾，两人吃得有滋有味。吃完后，我们还互相嘲笑对方沾满酱汁又油腻的嘴唇。

我们结账后走出餐厅。这个时间的宵夜街比我们刚来的时候还要热闹许多，街道上不仅挤满了共享单车，还挤满了人，整个人行道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和他靠在栏杆前，让开通道。

“还想继续逛吗？”他问。

“去别的地方吧，这儿有点挤。还是你想回了？你今天不是很早就上班吗？”

“没事。逛逛吧。今天班上得晚，明天还休息。”他说。

“好，让我想想。”

“蹦迪？”他淘气地笑和摆出老人蹦迪舞姿。

“你干什么啊你？吃肉串吧？路边摊那种。”

“还吃啊？刚才不是吃了掌中宝吗？”他惊讶地说。

“好吃是好吃，但总觉得肉感不足。我想去更野性的店吃。你有推荐的吗？”

“野性？路边摊的话。。。我想想。”他皱着眉头抿着嘴说，我在他旁边看着他被霓虹灯照的侧脸。

“有一个好几年前去过的羊肉串店，不知道现在还开不开。”他说。

“哪儿？我查查软件。”

“软件查不到的，是一位来自西域的老人推车卖的。他只在晚上出现，地点也不固定。”他说。

“那么神秘？我想去看看。”

“我不能保证还开着啊。”他说。

“去嘛，顶多没有就回家。”

“你说的哦。那我们打车还是搭公交车？”他问。

“直达不换乘的话就搭公交车。”

“那就公交车吧。”他查了手机说。

我们走上了天桥，又搭了自动手扶梯到了站台，默默地在亮着紫色光的高架下等公交车。过了一段时间，公交车来了，这辆车和别的公交车不太一样，地板和站台一样低，还配了停放轮椅的区域。相较于一般的公交车，这辆公交车的速度行驶缓慢。我们并肩坐在一起，幽闲地看着窗外的紫光和夜景。

“钥匙带了吗？”他突然问。

“带了啊。怎么了，你忘带了？”

“拿出来吧。”他从口袋中拿出了东西，握在拳头中。

我从我的包里拿出钥匙，他慢慢打开拳头，里面是一个桃子和一个桔子造型的钥匙环。

“拿一个吧。”他说。

“哦。”我拿起了桃子造型的钥匙环。

“这个是桃花朵朵开。”他说。

“啊？另一个呢？”

“大桔大利”他回答。

“那我当然要“大桔大利”，你的钥匙拿来吧。”

“好。”他从口袋中拿出他的钥匙给我。我将他的钥匙套入“桃花朵朵开”的钥匙环，而他同时帮我把我的钥匙套入“大桔大利”的钥匙环。

“好了。以后别用写着地址的钥匙牌了。”他说。

“嗯。”我笑着看我们成对的钥匙和钥匙环。

过了超过半个小时，我们下了公交车。这辆公交车行驶稳定，不会突然刹车，所以没有出现我重心不稳的情况。我们走到了后街荒无人烟的老楼群中，空旷的空间被街灯染成金黄色，其中有部分马路被红绿灯的色彩点缀着，和天上的黑色天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走了一小段路后，我们看见拐角处有个小列队，还有高高的烟雾从建筑物的后方冒出。

“一定是那儿。”他兴奋地指着列队说。

我们排在列队的后面，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羊肉和西域香料的味道。

“闻起来不错呢。我就想吃这种野性的。”我对他说。

“老爷子年底就不干了。能吃赶紧吃。且有且珍惜啊。”站在我们前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回头对我们说。

“为什么不干了？”他完全不感到惊讶，还淡定地问中年男子。

“老爷子的孩子都大学毕业了，不用在这儿那么辛苦打拼了。毕竟每次躲躲藏藏做生意也不是办法，不如回老家安安稳稳地退休。”中年男子解释。

“那可惜了。”他对中年男子说。

“对啊。我在这儿吃了十几年，以后就没得吃这种好吃又接地气的。现在全部都搞得老精致，都是给小姑娘拍拍拍的，太没劲了。”中年男子交叉着手臂抱怨。

“都十几年了啊，那太可惜了。”他说。

中年男子一下买了一斤的羊肉串，我们在中年男子身后看着摊子的老爷子烤了好长时间，才等到我们买的十根羊肉串。中年男子拿了羊肉串后，开始咬其中一根，往远处走。我单手握装着羊肉串的袋子，和他走到不远处的人行道角落。

“啊～”他双手插入自己的口袋，突然对我张口。

“什么？”

“啊～”他又发声，继续张着口。

“真是的。小心烫。”我从袋子里拿出一根羊肉串，靠近他的口。他立刻从串签咬下羊肉，开始咀嚼。

“怎么样？”

“好吃。”他嘴角上扬，露出牙齿，双眼眯着，像孩子一样津津有味地说。

我也从袋子里拿出一根羊肉串，大块羊肉的鲜嫩多汁，还带着满满的肉味和西域独特香味。他吃完后等我咽下我嘴里的羊肉，毫不害臊地又向我张开口。我边喂着他和自己，站在街边吃宵夜。当袋子里只剩下串签时，我的肚子已超过了十分饱，这时的我已完全满足了。

我们打车回到小区，缓缓地穿过小区大门，走到我们住的那一栋楼前。他按下电梯楼层，拿出套着“桃花朵朵开”钥匙环的钥匙。我们在空荡的过道走到公寓门前，他率先将钥匙插入门锁，打开门。

“我们明天吃清淡点吧。”他微笑着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