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你中秋节有什么打算吗？”我吃着他做的晚餐问他。

“没什么，照常上班。”他说。

“哦，那你们中秋节完全不放假吗？”

“目前那几天都上班。”他回答。

“哦。”

“怎么了？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天文馆。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去过的同事们说那里不错，值得看看。”

“咖啡店的客人也说了不错。去吧。听说要提前预约？”他说。

“是的。要提前七天预约，还实名制，检票要出示身份证。”

“那我们一起去吧。”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身份证，放在茶几上。

“你不是要上班吗？”我挺惊讶他会为了这种休闲活动以那么直接的方式将他的重要证件交给我。

“中秋节当天同事已经请假了肯定不行，但另两天可以。提前一周说就可以了。”他解释。

“哦，这样啊。”

“你记一下我的身份证号码吧，还是你给我你的身份证号码，我来订？”他问。

“我来订吧。开放预约的时间应该是咖啡厅最忙的时间，你肯定来不及抢。”

“好。”他说。

中秋节假期的前七天，我坐在办公室，在开放订票的前一分钟进入预约窗口。我按照页面写的步骤选择日期并输入购票人信息。输入好购票人信息后，我点击确认，但页面显示上午的票已售罄。我试着订下午的票，但到了支付页面时显示只剩一张票。我当机立断地退出预定页面。

另一天，我提前将购票人信息保存好，在开放订票的前一分钟进入预约窗口。我快速选择日期和场次、确认购票信息、输入支付密码。这一次，我成功地订到两张票了。

“抢到票了！下午的场次。”我发信息给他。

他过了一段时间后回复了一个可爱的“ok”表情包，并将票费转给我。

当天吃午餐时，我告诉了同事们关于我假期将要去天文馆的事，并询问他们关于交通和周边情况。我认真地在手机中记下同事们的推荐和注意事项。

那几天，我时不时翻开我的笔记、开启软件搜索周边可能会去的地点、看网友的评价、计划路线、在脑海中想象着我们二次外出的情景。那几天，在家吃完晚饭后，我趁着他洗澡的时候打开衣柜，选择外出当天要穿的服装。然而，我总是犹豫，总在他洗完澡前急匆匆地将衣服收回衣柜，在他面前假装若无其事。

第二次外出的前一天，我终于决定穿一件和黑夜形成对比的白色蕾丝的无袖连衣长裙。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刻意，我还选了一件浅蓝色牛仔外套，配上一双平底鞋。那天晚上，我在浴室做了各种护肤程序，为了让自己次日能够容光焕发。上床后，我看着被红色灯光渲染的他熟睡在沙发床上。我兴奋得难以入眠，所幸生理时钟已被他的生活作息调整的我没过太久便入眠了。

“起床啦。”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

“几点了？”

“太阳都到晒屁股了，再不起床就来不及了哦。”他边说边轻轻拍我的肩膀，周围是那熟悉的海洋色。

“晒不过来的。”我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说。

“我早餐简单地弄了一下，赶紧吃吧。”他微笑着对我说。

“嗯。”我用手撑起上半身，慢慢起来，走到浴室洗漱。

洗漱后的我渐渐变得清醒，从浴室出来。茶几上放着两杯咖啡和两碟火腿鸡蛋吐司。他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放着他平常爱听的音乐，吃着早餐。我坐在他身边，举起咖啡杯。

“咖啡别空腹喝。”他并没有转头对我说，只是望着正对面的黑屏电视徒手吃着吐司。

“哦。”我将他小小的“训斥”当成了关心，窃喜地吃下吐司。

咬下的那一瞬间，半生熟鸡蛋的蛋黄流出，像那些人气爆满的早午餐店所卖的半生熟鸡蛋一样。

“小心点。”他转头对我说。

“沾到了？”我继续咀嚼。

鸡蛋的味道中夹着胡椒粉的微辣，火腿的咸和鸡蛋的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流心蛋黄软化了煎得香脆的火腿和表面烤得酥脆的吐司，吐司还抹了黄油，透出浓浓的奶香味。

“对。”他说。

“哪儿？”其实我多少能够通过皮肤感觉到的蛋黄的质感和温度判断出大概沾到的位置。

“这儿。”他直接抽出茶几上的纸巾，轻轻擦掉我脸上沾到的蛋黄。

“谢谢。”此时此刻的我感激着这一天美好的开始，心里希望这一份美好能够持续一整天。

吃完了火腿鸡蛋吐司后，我才举起杯子，喝下他泡的咖啡。同样是简简单单地保留了咖啡原本的苦味、酸、涩、甘的挂耳咖啡，却比平常好喝多了。是因为他作为咖啡师用了外行人不懂的技巧，还是因为我喝下咖啡时的时候心情特别好呢？

我们吃完早餐喝完咖啡后，他立刻将碟子和杯子收起，走到厨房。我果断地从衣柜拿出前一天选好的白色蕾丝连衣长裙和牛仔外套，放在床上。

“今天那么快就选好了？”他拿着刚才的两杯水回到房间。

“是啊。好看吗？”

“好看。先喝杯温水吧。”他放下杯子。

“嗯。”

我喝下他倒的温水，去浴室准备。在浴室中，我有条不紊地做皮肤保湿、戴隐形眼镜和化妆。为了配合今天的天文馆星空主题，我选择了带有闪粉的眼影。但我们毕竟不是去夜店，所以我抹了自然的大地色系眼影，否则闪粉眼影显得太突兀了。今天的约会应该会持续到晚上，我涂上低调耐看的豆沙色口红。

“好了！”

“挺快的嘛。”他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刷手机，还没换上外出的衣服。

“是啊，今天动作挺快的吧。你赶紧换衣服吧。”

“嗯。”他站起来，从我买的衣架上拿了衣服，往浴室里走。

不久后，他从浴室出来，身上穿着清爽的白色套衫和浅蓝色色牛仔裤，颜色与我身上的连衣裙和牛仔外套的颜色相对应。我们两人又站在全身镜前调整衣服，镜中的我们和上次一样，像一对准备去约会的情侣。这一次我依然没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刻，直接到门口换上即使穿着走一天也不会感到疲惫的平底鞋。我们出门后，他拿出他那套着桃子钥匙环的钥匙，锁上公寓大门。

我们搭了大约两个小时的地铁，其中还转了站。这两个小时里，我们在地铁车厢内的人群中和惨白光下沉默着。出了地铁站后，他直接按着手机导航带领我到天文馆。虽然未到下午场次的开放时间，天文馆外已有许多人形成长长的队列。我们站在队伍的尾端，等着入场。队列中有各种各样的群体，有带着儿童的家长、有扛着大型单眼相机的独行男士、有开心聊天自拍的闺密群、也有侧面搂抱头靠头的情侣。我和他并肩站着，中间隔了一一堵透明的墙体。排队时，我们还是没对话，直到前面的儿童突然回头向我们扮鬼脸。他温柔地对儿童微笑，儿童害羞地转回头。很快地，儿童避开家长的注意，又偷偷地回头向我们扮鬼脸。这一次，他也配合了儿童扮鬼脸，还扮得比儿童夸张。儿童开心地笑了笑，转头。不久后，儿童再次回头向我们扮鬼脸，他依然模仿儿童。突然间，刷着手机的家长稍微骂了一下儿童，儿童精灵古怪地对我们笑了一下转头。这一次，儿童不再向我们回头了。

“你挺会哄孩子呢。”我悄悄对他说。

“还好。”他微笑着说。

“你以后一定会很宠孩子吧。”

他听了这一句后，抿着嘴勉强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这时候的我感觉上像是触碰了他内心的禁忌，没继续多说什么。我们又陷入了一段尴尬的安静，直到快轮到我们检票的时候。在工作人员面前，我们出示了各自的身份证，我出示了手机中的电子票。进去后，我们各自拿了参观指南，看着挤满人的讲解耳机租赁处。

“要租讲解耳机吗？”他问。

“人太多了，我们直接逛吧，不然时间有点急促。”

“好。”他说。

我们按照指南走到离我们最近的展厅。走入展厅，我们仿佛经过了随意门，被远距离传送到外太空。首先亮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地球模型，表面映着地球几十亿年来的演化。人类总以地球七大陆为固定不变的前提下记录和假设历史，但地球的海陆变迁规模远比我们想象中大得多。说不定，在现有文明之前还存在过数个没被记录下来，或被大自然无情摧毁的文明。展厅的背景完全黑暗，只有太阳系中几个发光的行星模型，隐隐约约地照亮参观者的身体。在同一个空间里，参观者游览在缩小的行星模型间，这一切都不成比例的一幕显得那么的超现实。我和他走到最吸引人群的太阳模型前，太阳模型红彤彤的表面和热烘烘的温度让我们感觉上自己正近距离接触着这被称为生命的根基的中心天体。身边的人都在拍照，其中不乏一些亲密接触、脸上印着幸福的情侣。

“这个据说是必拍？我来帮你拍一张吧？”他问，显然他已经事先做过功课。

“好。”

“表情有点僵硬，放松点。”他拿着我的相机说。

“哪儿僵硬了？再来一个吧。”我稍微调整了表情，让他再拍一次。

“我也帮你拍吧。”碍于排队的人很多，我没查看他拍的照片便提议。

“好。”他游刃有余地摆起网红常用的姿势，他顺畅的摆姿势动作让我觉得他是专业的线上购物网站模特儿。

“你好会摆pose啊。”

“还行吧。”他得意地说。

我们慢慢地围绕不同的行星走动，还在模型前互相为对方拍照，像是在太阳系旅行的游客。结束这一小段的太阳系旅游后，我们到了一个漆黑的房间，躺在懒人沙发上。不久后，顶上出现了一片灿烂的星空，我们像是从外太空被拉回到地球表面上。群星璀璨下，我欣赏着美丽耀人的繁星闪烁发光，时不时偷偷地看他望着星空的侧脸。

短暂的星空影片结束后，房间又变得黑暗，我们走出房间，往下一个展厅走。走进下一个展厅时，我们被带到了宇宙的更远处。入口的墙上映着宇宙大年史，我们顺着这堵墙慢慢了解宇宙的形成。很难想象，现在存在的一切都源于一次偶然的大爆炸，并经过无数次的偶然演化成的。大概，我和他的邂逅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吧。

展厅里有许多教育型的互动型装置，我和他在这里回温小时候的课程，互相吐槽对方，像孩子一样玩耍。我们陶醉在绚丽的灯光中，黑暗的空间让我们忘记时间，玩得忘我。当展厅内人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少，附近的人群变得稀疏时，我们才意识到闭关时间即将来临。

我们急忙地乘电梯，去还未参观的楼层。他带领我到一个像是圆形剧场的下沉空间，上面浮悬着一个巨大的金属球体。仔细一看，金属球体表面上的开孔形成了地球的七大陆。

“等我一下，你先坐下来休息吧。”他指引我到下沉空间的阶梯座位。

我坐在台阶上，舒缓腿部酸胀，边等着他边拍下头顶上的银色地球。

“来了。”他手上拿着两个地球造型的蓝绿色冰淇淋，坐在我旁边，将其中一个冰淇淋递给我。

“好好看。什么口味的？”

“抹茶和海盐焦糖味的。”他正准备吃冰淇淋。

“等等，我要拍，先这样举起来吧。”我将我手中的冰淇淋举起来，背景是悬浮在空中的银色地球。

“这样？”他也举起他的冰淇淋。

“对。”我拿起手机，将三个“地球”框在屏幕内，按了几下快门键。

“好了吗？”他依然举起冰淇凌问。

“好了，完美。好看吗？”我开始吃手中的地球冰淇淋，给他看刚拍下的照片。

“好看。”他舔着冰淇淋说。

冰淇淋虽然有焦糖味，但一点都不甜腻。海盐的咸不仅没和焦糖的甜形成冲突，还融合成一种独特丰富的咸甜味道，其中还掺夹了抹茶的茶香和苦。我们慢慢地品尝手中的冰淇淋，直到广播宣布离闭关还有10分钟。

“你饿了吗？”我们离开了天文馆后他问。

“有点。”

“想去港式茶餐厅吗？”他继续问。

“好啊。”

我们打车前往天文馆附近的商场。我们到了一家装潢有点复古又有点新潮，带有浓厚港式元素的茶餐厅。这个时段，茶餐厅里只有几位吃下午茶的客人，服务员把我们安排到边上靠墙的卡座，卡座和老香港电影中经常会出现的那种茶餐厅卡座相似。我和他面对面坐下，突然我脑海中浮出一位国际知名香港导演的经典爱情电影。虽然我没看过那部电影，也不知道剧情，但我对那张男女主角在茶餐厅卡座面对面吃饭的剧照印象深刻。剧照中男女主角没有任何的身体接触，脸上也面无表情，但散发着浪漫的味道，传播着浓浓的爱意。

“想吃什么？”他看着服务员递给我们的菜单。

“看起来都不错啊。”我看着菜单，选择困难症又发作。

“慢慢看吧。”他说。

菜单中的照片精美得令人垂涎欲滴，我迟迟拿不下主意。

“怎么了？想吃哪些？”他放下菜单问。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看起来很好好吃啊。对了，还有这个也不错。”

“那就点招牌的玫瑰鼓油鸡和黑椒牛肉饭吧。菜心也点一份，菠萝包打包回家明天早上吃。饮料你要喝奶茶还是柠檬茶？”他的果断又帮助了我克服选择困难症。

“奶茶。”

他点好菜后，面对面坐着的我们又陷入沉默，开始各自看手机中的照片。服务员将我们的饮料端上，我拿起杯碟上的小勺子搅拌热港式奶茶，他用杯子中的吸管喝冰柠檬茶。我们继续刷手机，刚吃过冰淇淋又喝热港式奶茶的我口中感到过于甜腻。

不久后，服务员端上白灼菜心，他将酱油淋上。我喝了点热茶，将奶茶的甜腻冲淡，开始吃菜心。这看似简单但总容易出错的菜煮得刚好，颜色翠绿，口感爽脆嫩甜。

服务员又来到我们桌边，将玫瑰鼓油鸡和黑椒牛肉饭端上。玫瑰鼓油鸡的量对于一个人来说有点多。

“这个我们打包一点回家吧。这两个我们一人分一半？”他提议。

“嗯，好。”

他多点了一碗米饭，向服务员要一个空碟和一个空的打包盒，服务员也很快地端上。他将三分之一的鼓油鸡放进打包盒，另一个三分之一放在干净的碟上，最后一个三分之一留在原来的碟子上。他将一半的黑椒牛肉放在干净的碟子上，多浇了黑椒酱汁并递给我，还给了我另外添加的米饭。这一幕有点像我和闺蜜们出来吃饭的场景，但不同的是，我不需要动手。

“这样我们两道都能吃了。”他微笑着对我说。

出外饮食选择招牌菜果然是个保险明智的选择。玫瑰鼓油鸡皮脆肉嫩，味道和葱油鸡相似，但多了一种粤菜的独特风味，美味又下饭。黑椒牛肉饭演绎了中西合并的一种形式，黑胡椒源于印度，酱汁做法来自西方，但米饭和烹饪方式是中式的。我猜想这道菜是一位曾经漂流在外的游子为了能够每一天在家乡重现自己过去美好的回忆而创造的菜，虽然带了异国风味，却剥不开骨子里的中华基因。

“蛋挞你还想点吗？”他吃完后喝着柠檬茶问。

“太饱了，不用了。”

“那我们到附近的码头散散步，顺便赏月吧。”他虽然说了“顺便”两字，但很明显地，这一切都是他事先策划好的。

“好啊。”

天色已暗，我们到了附近的码头，沿着人工湖缓缓步行。这里没设多少景观灯，有的是湖边的建筑物像萤火虫一样发光，描出人工湖的边缘。虽然灯火稀疏，却时不时出现零零散散的人群在我们附近谈话。多亏这些无处不在的气息，我才能够安心地和他在这黑暗中散步。他一手拿着外卖袋子，一手空着摇晃在我手边。走了一段路后，我们身靠湖边的矮墙，抬头看天空。眼前的星星不像天文馆中见到的那般密密麻麻，反而稀稀疏疏。轻柔的云朵随着附近吹来的海风变幻，让星星反复消失又出现，像是和我们玩捉迷藏。夜空的月亮皎洁明亮，即使是飘过的云彩也无法遮住主角的光芒，反而完美地呈现了烘云托月。我想，附近的人群大概是为了这灯火辉煌的市里无法看到的一幕才聚集在这里。

“今晚的月色真美，”他突然说，双眼依然看着夜空。

“对，好美。”

他没继续说什么。

“你搜一搜“今晚的月色真美”吧。”经过一会儿的停顿，他又开口说。

“怎么了？”

“你搜一搜吧。”他说。

我拿出手机，搜了“今晚的月色真美”。这时，来自海洋的微风吹拂我的脸颊。

“风也温柔。”我将手机收起，望着明月。

他会心一笑，和我望着同一个方向。我们靠在矮墙边赏月，一直到风变得寒冷。临走前，他伸出他的手，而我也自然地牵住。他热乎乎的手温暖了我被吹冷的手，我的心没有像往常那样被融化，反而变得暖烘烘的。

他打了车，我们两人互相紧贴着坐在后座。回家的路途很长，我像那部香港电影中的女主角在车后座头靠着他的肩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