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冬日小说网>天意风流>第 142 章 第 142 章
阅读设置

设置X

第 142 章 第 142 章

眼见蔡旻跟着太守府的人离开,孙澔内心也慌得没了主意,他回到屋中看着躺在床上的赵慎,心想:“这可如何是好?”

他将那支白玉短笛放回赵慎枕边,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对策时,短笛顺着滚落,轻轻靠在了赵慎的手背上,一束月光穿过淡绿色的窗棂,照在男人的半张脸上,像发光的湖水一样慢慢流动着。

孙澔焦急中抬头看了一眼,忽然视线停住了。

另一头,蔡旻跟随侍卫来到静江太守府,夜晚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众人没有撑伞,衣服头发全被打湿了,她刚一进去,一群七八岁的侍女便从花厅鱼贯而出,为首的人手中端着一盒崭新的流锦衣裳,其后则是各类珠翠、绢花、水粉。

小女孩们抬头看向蔡旻,蔡旻转过身跟着她们往里走,她对着铜镜坐了很久,等她换好衣服出来时,庭院中的琉璃灯已经点起来了,幽幽的光华盛放在雨夜中,她的头发还是潮湿的,故而没有上妆,手中抱着一把古制琵琶。

大厅中,太守陶灌正一个人斜坐在座位上,披头散发地喝着闷酒,他看上去五十多岁,穿着十分华丽,骨骼精瘦,酩酊大醉,当看见来人时,他的眼神不动了,点评道:“清水芙蓉。”

蔡旻在盛京时就待在梁淮河歌姬坊,达官贵人见过不少,她朝着对方虚行了一礼,在准备好的位置上坐下。

厅堂中没点灯,独有一种雨夜的昏暗,陶灌的声音幽幽传来,“我在静水上听见你吹笛,深觉此曲只因天上有,我也是个沉迷音律的人,特意派出侍卫去找你,若你是个男人,就当场把你杀了,若你是女的,就把你带回来,再为我演奏一曲。”

那声线缠绵又阴冷,像是在黑暗中吹着冷气,“高山流水,知音难觅,为我再弹一遍《秦客行》吧。”

蔡旻怀抱琵琶坐在皮鼓上,手指按住丝弦,拨动了一下,冷冽的乐音在一片寂静中响起来,有如昏暗中骤然亮起了一束光。

《秦客行》讲述的是剑客除暴安良的故事,与当世另一首慷慨激荡的《破阵曲》并列为乐经双绝,这种复杂且感情充沛的曲子最能考验乐师的技艺。

蔡旻指法精湛,但弹得却很平淡,陶灌刚听了个开头,不自觉皱起眉头,随着乐曲节奏逐渐加快,蔡旻脸上的表情不变,十指在弦上迅速翻飞,一个短拍后,乐声忽然如沧海汪洋般澎湃,上座的陶灌眼前涌现出雨点般的刀光剑影,他的眼神骤然变化,难以想象这样荡气回肠的弦声竟是出自一个女子手中。

正在最酣畅淋漓时,蔡旻忽然按停了丝弦,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何意?”

“大人,弦断了。”

蔡旻松开压着的食指,本就崩裂的丝弦发出一声尖锐的蜂鸣,忽然断开弹向两边,她抬头望向对方,表情平静从容,“换一把新的琵琶吧。”

上座的陶灌斜坐着盯了她很久,“继续弹下去,若是差一个音,我就让人砍下你的头,但如果你丝毫不差地弹完了,我会让你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拍了下手,侍者应声走进来,手中捧着价值连城的珠宝,檐下灯笼不断闪烁,金玉反耀出灿烂的光华,打在蔡旻的半张脸上,她静坐着没有出声。

陶灌站起身来,拖着繁复的衣摆,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从银盘中简单挑了挑,选中一支金步摇,晃了两下听个叮叮当当,伸出手插在了蔡旻的头发中,他抚着那头漆黑的长发,“瞧瞧,黄金多好看啊,不喜欢吗?”

蔡旻道:“断弦可以重系,黄金亦能再得,失去了就再也不能找回来的,大人可知是什么?”

陶灌道:“你可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啊,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的,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是人的性命。”

蔡旻道:“我想问一问,大人在心中将他人的性命视为何物?”

陶灌道:“不值一提。”

蔡旻没有再说话,夜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男人身上的酒气也愈发浓郁起来,权势的气息笼罩着昏暗的水榭,就在陶灌盯着蔡旻看时,庭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动静,他的眼中立即流露出不耐,抬头时变成了狠毒的杀意,“滚出去!”

脚步应声而停,冲进来的侍卫地急切地呼喊他:“大人!”

“我说过任何人不许进来!你……”

陶灌暴怒的声音忽然消失,脸颊的肌肉还在抽搐,他慢慢松开了抓着蔡旻的手,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胸口处正钉着一柄短刀,一滴鲜血落在琵琶上,蔡旻也察觉到异样,抬头看去,只见陶灌双目圆睁,慢慢跪着栽倒在自己面前,庭院中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内心忽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震动,回头看去。

天地间所有的光亮都如雨水般打落下来,男人走入点着华灯的庭院,满地银光破碎开。

蔡旻隔着茫茫夜雨与之对视,生平第一次愣住了,之前陶灌说了许多,她始终没有太多反应,可此刻她头上的金步摇却随着身体的颤抖而剧烈晃动起来,叮当声不绝于耳,对方朝着她轻轻笑了下。

那隔空飞来的一刀准确命中陶灌心口,他挣扎片刻便歪着头断了气,这人本就精瘦,倒地时又双手张开,宽大的华服覆盖在地上,像是精怪被杀死后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太守府的侍卫全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脑子尚反应不过来,竟是忘记了拦下正往前走的赵慎。

蔡旻看着男人步入大厅,朝她伸出一只修长瘦削的手。

“太子府的梨花树,春来时确实会像雪一样盛放,可惜那样的场景只能梦中再见了。”

两人所在的厅堂已被愤怒的侍卫团团围住,但蔡旻却浑然不觉,她终于抬起手,一点点握紧了对方,像是压抑着某种深刻的颤抖,她慢慢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掩去了眼中的泪光。

侍卫们冲上前扶起陶灌,在确认人已经死亡后,表情有片刻的茫然,重新抬头看向赵慎,刚刚太守府前,这男人忽然登门求见,自称是弘农杨氏的幕僚,携带着朝廷的紧急密旨,必须立即见到静江城太守,鄞州地处偏僻,侍卫们平时没见过什么像样的大人物,见他举手投足有贵族风范,又对京城局势了如指掌,不疑有他,忙领他进来,结果刚一入庭院,惨剧即刻发生。

侍卫怒吼道:“胆敢刺杀太守!把他给我抓起来!”

赵慎回头看去,一双眼睛仿佛黑压压的瀚海,侍卫们莫名心中一颤,竟是被那一道眼神给震住,于此同时,另一行侍卫迅速冲入庭院,打断了众人的对峙,只听见他莫名惊恐地喊道:“太守府门前的大街上出现了许多士兵!是静江城守军听闻太守遇刺的消息赶过来!”

他话音刚落,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已经冲入大门,他们本是驻扎在附近的府卫军,深更半夜忽然收到太守府遇袭的消息,立刻赶来支援,一进门就看见陶灌倒在血泊中,表情骤变,来迟了!通知他们赶来的人正是孙澔,此刻他也跟着众人一起进门,眼睛望向人群当中的赵慎,一颗心紧张极了。

侍卫正因赵慎刚刚那道眼神而颤抖不止,猛地喊道:“你们府卫军来的正好!将这贼人拿下!即刻碎尸万段!”

众人全都望向面不改色的赵慎,一旁的侍者见到尸体早就腿软不已,忽然一个没撑住跌倒在地,手中捧着的珠宝摔了一地,乒乒乓乓顺着台阶滚落,赵慎扶蔡旻起身后,回头面向众人,他毫不掩饰人是自己杀的,看上去也没有任何想逃跑的意思。

府卫下意识拔刀出鞘,却没有立即朝他砍过去,这人明明手无寸铁,脸色甚至还有点苍白,但往前一站竟是莫名让人不敢冒犯,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宏伟的意象,波涛汹涌的天海、伫立万古的长城、太阳照耀的苍茫大地,光是站在这儿直面着他,就已经快肝胆俱裂了。

“鄞州陶灌,残暴不仁,苛虐百姓,枉为人臣,你们从前因恐惧而听命于他,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陶灌已死,明日消息传遍鄞州,城中百姓将揭竿而起,你们可以继续为虎作伥,也可以立即跪下,顺应民意,陶灌的尸体就在这儿,任何人都可以上前查看。”

庭院中鸦雀无声,府卫们全都愣愣地看着赵慎,那一刻心中回荡的除了震撼外再无其他,有胆子小的,刀剑竟是脱手砸落在地。

众人慢慢看向血泊中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再次抬起头看向赵慎。

“跪下!”

正与赵慎对视的府卫心脏剧烈一抖,竟是下意识低身,三指撑在台阶上,猛地低下头去,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那一刻的心情,又是胆战心惊,又是心潮澎湃,脑海中大片大片的空白,等魂飞魄散的感觉散去,他才发现自己已控制不住地跪在对方面前。

士兵们见长官已经臣服,顺势跪倒在大雨中,其余侍卫紧接着跟上,众人皆大汗淋漓、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赵慎立在阶前望着他们,暴雨穿透高而厚的云天,垂直溅落在大地上,他的身影是如此挺拔,像是一轮从地上升起来的月。

孙澔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身影,前所未有的震撼让他的脑子嗡嗡作响,难以想象这会是刚醒来时连站都很难站起来的赵慎,人的意志究竟能有多强大?哪怕上苍从未有一刻眷顾过这坎坷的人生,却依旧以最坚不可摧的姿态去迎击命运,用血肉之躯承担起一切,最后连诸神都不得不叹服于这精神的强悍。

次日,陶灌的头颅被悬挂在太守府大门口示众,发间插着一支金步摇,风一吹就当当作响,满城百姓聚在底下争先恐后地看那张青色的脸庞,泪水从眼眶中涌出来,也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声“苍天有眼!”众人激动地嚎叫起来,甚至有人当场嚎啕大哭,“陶灌已死!上天救了鄞州!”

一浪更高过一浪的呼号声,将这普天同庆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往日为陶灌出谋划策的鹰犬们躲在官衙内瑟瑟发抖,直到被暴怒的人群拖拽出来,短短三日内,当街打死者众。

一直以来,在以陶灌为首的陶氏一族的残暴统治下,鄞州百姓道路以目,仇恨的种子早就深埋人心,此时只需往愤怒的人群中投一颗火星,烈焰即成燎原之势,随着暴动愈演愈烈,闻讯提前逃离鄞州的刺史陶光只来得及在卷案上草草地留下一句:“六日,太守灌身死,鄞州叛乱四起,官兵不敌。”

他驾着马车经由小道出逃,宣告着陶氏一族对鄞州三百多年的统治就此结束,与之一衣带水的其余豪强士族也纷纷覆灭,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在陶光的身后,是一个怒海狂潮般的鄞州,三百年来所有的愤怒全被点燃了。

等一切都平定下来后,鄞州刺史府中,赵慎站在高楼上眺望云天,雍州叛乱与氐人进犯的消息几乎同时抵达这座天高皇帝远的州郡,他伸手翻开那本烫着火漆的文书,读着上面的文字。

蔡旻与孙澔陪在他的身旁,“出事了吗?”

赵慎点了头,“走吧,该启程去青州了。”

他重新抬起头,在他目之所及的远方,是星汉灿烂的十三州府。

*

谢珩醒来后,得知了赵慎归来的消息,心中颇感意外。孙澔冒着风雪赶来冰壶城,他仔细帮谢珩检查了伤势,重新开了一张方子交给裴鹤,“万幸啊,刀口离要害就差这么一点。”他两指比了下,对谢珩道:“大人怕是不要自己的命了。”

谢珩神情平和,没多提自己的伤,“你这两年音讯不闻,是跟着赵慎回了鄞州?”

孙澔点了下头,他与谢珩是多年旧识,想当初还是他托付自己去照料赵慎,回忆往事真是恍若一梦。

孙澔年轻时性格孤傲,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却唯独喜欢钻研医术,常在深山老林中收集草药,后来他因缘际会与谢珩相识,谢珩答应助他编撰医典,两人自此结缘,到如今快十多年了。

孙澔对谢珩详细地讲述了这两年间发生在赵慎身上的事,从当初凤凰台之变他带着赵慎离开盛京,到后来赵慎苏醒,鄞州之变爆发,他的语气中难掩对这人的敬佩,“两年多来,我用尽了毕生所学救治他,他却始终昏迷不醒,偶尔睁下眼也是神志不清,我还道他一辈子只能这样半死不活了,没想到啊。”

“本来我也很久没回鄞州了,这地界越发不太平,太守陶灌倒行逆施,民间早就有反抗的苗头,不过几次都被军队镇压下去了,我原想趁着还未彻底大乱,尽快带赵慎离开的,没料到却忽然出了这种事,多亏他在这时醒了过来。”

孙澔讲述这段血腥往事时,眼中有一抹奇异的光,“人与人真的有天壤之别,我是见到了他才相信,世上真有这样风骨奇绝的人物,明明所有人都是第一眼见到他,但无不死心塌地追随于他,简直令人惊叹,我后来问过一个侍卫,当日为何要朝着他跪下,他对我说,陶灌死了,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但一见到那双眼睛,他忽然就再也不害怕了。”

孙澔说到此处停了下,平复了心情,“那一刻我意识到,有一种人生来就是要为天下人背负一切,人的意志连上苍也无法左右,赵乾正是这样的人,明明谁都断言他活不了,可赵元死了,皇帝死了,如今连梁朝都已经灭亡,他却仍是活着,命运待他何其不公,却又不得不为他折服。”

谢珩回想起往日种种,赵慎这一生确实称得上传奇,他的命并不硬,但最强的是能凭一己之力屡屡逆天改命,任是谁也无法摆布他,谢珩道:“他确实不易,走到今日全凭一副不灭的心志,这份血性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

“粉身碎骨,此志不渝。”孙澔看向谢珩,“说起来,其实大人亦是同样的人啊。”他像是意有所指,盛京城发生的那场惊天政变他也早有耳闻,而今想来感慨万千,梁朝之所以没有走向三百年前汉室的结局,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不断涌现吧。

上一章 下一章

足迹 目录 编辑本章 报错

随机推荐: 在美国之畅游电影颜凝霍君策末世之带着金手指的战五渣重生之都市仙尊医道逆婿二月红半篇书水浒第一大官人龙飞凤仵倾世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