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星河

“如果当初我死了……”

“你是不是可以记得我一辈子。”

许澍的声音顺着夜风吹到她的耳边，本就低沉的嗓音被晚风一酿，反倒变得柔和了。明明是沉重的话题，可被许澍说的却好似只是茶余饭后闲聊一样。

他从来不怕死。林荞看着许澍盛满笑意的眼眸，又或者说……

他向往死亡。

“不会。”林荞干脆利落回答。

许澍挑了挑眉，整暇以待林荞接下来的回答。

“只有活着的才可能拥有意义。”林荞微微闭上眼睛，避开迎面吹来萧瑟的北风，“离开了的……”

那双眼睛又慢慢地睁开，饱满的唇珠上翘，带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就是离开了。”

林荞话说得隐晦，但是下面的意有所指，许澍不可能听不出来。

许澍听到这话怔了一下，林荞没有等他回答，头也不回离开了。

可就在她即将走向走廊的一刹那，突然有一双手揽在她的腰上，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猛然往后倒去，落入了一个炽热的胸膛，那双手揽着把她往后带去，拐进了游船的角落，两人藏在一小片黑暗之中。

“你做什么……”最后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身后的人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林荞没再多动，只是睁圆了眼睛无声地瞪着许澍。

“嘘——”许澍比林荞高了好些，兴许是为了能让自己听得更清楚些，他低下头，往自己的耳边靠。

“你听。”许澍声音低低的，额角散下的碎发随着他的吐息，忽远忽近绕在林荞的耳边，就像是亲昵的耳鬓厮磨，“有人要过来了。”

林荞屏住呼吸，果然听到了慢慢清晰的脚步声。

“所以现在怎么办。”林荞突然觉得有点头疼，额角突突直跳。她虽然看不到他们俩现在是什么模样，可想想也知道并不会太好看。

早知道许澍在这儿，她怎么着都不会过来凑这个热闹。

现在好了，髓玉的事儿没问到，还被许澍摆了一道，不得不绑上了自己这个前夫。她敢保证，但凡这船上的贵人有一个过来，看到了他们这副模样，自己就是有十张嘴都讲不清楚。

常氏是林家旧识，常九思又是朝廷新秀，父亲还想着能借此机会可以打消一些皇帝的猜忌，林荞可不想把人给得罪了，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恩？”林荞没再挣扎，耐着性子等许澍回答。

“走吧。”

林荞点了点头，现下好像就只有这么个法子了。

“你先走还是我先……”林荞眼睛猛然睁大。原来还踩在木板上的脚腾空了，许澍带着她往后靠在阑干上，腰上一转，就要倒向那条暗黑无影的长河。

口中的惊诧还没来得及发出，就无声的淹没在那只温暖的手下。

腰上那只手炙热如火，往里面一揽，林荞就稳稳地被抱在了许澍的怀里，头不得不靠着许澍的胸膛。

耳边是喧嚣的北风和河流激荡着游船的碰撞声，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面前衣裳勾饰的金边。

林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命被抓在别人手里的感觉。

“啪嗒。”

许澍的长靴轻巧落下，等脚下的船不那么晃了，他才松开怀里的人。

可怀里的人却好似被吓得说不出话了，那双平日里嗔怒的、薄情的眼睛此时怔住了，只晓得闪闪睫毛，看起来倒像个精致的娃娃。

不过，还没等到许澍好好打量一番好不容易变得乖巧听话的娃娃，娃娃就幡然醒来。

“你发什么疯。”林荞唇翘了翘看向许澍，脸上虽然是没什么温度的笑。

林荞看了看周围，不一会的功夫，游船已经离开了好一段距离，脚下的船随着水流而左右微微摆动。

许澍抱臂，抬了抬下巴说：“陪我看焰火，如何？”

许澍弯着笑眼，原来不易靠近的气息被抹平了，看起来当真有几分无辜的意思在里面。经年战争杀伐丝毫没有让将军染上血气和阴翳，而是打磨了一身的桀骜意气，明朗如天上升起的皓月。

“咻——”这时安静的夜突然被打破着，一束光线骤然升天，在漆黑的夜空扯开一个缝隙，然后慢慢晕开了，在许澍的身后，散成满天的星河。

皓月和星河。

“不如何。”焰火炸开的声音很大，林荞的声音也淹没在了漫天的灿烂之中。

脚下的船不晓得是碰上了什么暗涌，突然晃动了起来，林荞脚下没站稳，就往前扑去，稳稳当当地被一双手揽着，纳入怀中。

“小荞，我只是客气一下。”林荞靠在许澍的胸膛上，低低的笑声伴着胸膛的震动传入她的耳畔，“你都得留下来。”

许澍看着从他怀里挣扎出来的林荞，就像是逗弄着一只狸猫一样，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坐下吧。”许澍一甩袍子，大刀阔斧地席地而坐，拍了拍他身旁的木板，抬起头来看着林荞，挑了挑眉，“反正你等的人也没来，还不如和我一块看看焰火。”

“你……”林荞本来想问许澍为什么会知道她今天见的人是常九思，不过转瞬又收了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还是不要提起常九思了。

林荞闭上了嘴，安静地坐在了他身边，隔了他半个人的距离。

似乎是因为林荞坐在了旁边，许澍躺下来，胳膊枕在脑袋下，看着焰火绽放的天空。

“今年是个丰年，焰火格外盛大，小荞你来对时候了。”

林荞抬起头，看着满天的焰火。

“满船清梦压星河。”（注）

闻声，许澍转过头来，看向说话的少女。

额间落下的发丝微微挡住了林荞盈盈桃花目，带着少女不经意的风情。

“小荞可是喝醉了，这人间哪有所谓之星河，不过是一片虚妄罢了。”

闻言，林荞有些怔然地看着许澍，他笑得那般意气风发，打马过街恣意张扬，可他却说，这人间只是虚妄。

许澍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枕着胳膊吹着这北风。

“你这些年都在北疆吗？”林荞抱着曲在胸前的腿，问。

“恩。”许澍闭着眼睛回答。

“那些仗……也和南疆一样吗？”林荞不知道许澍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捡着些话题问，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气氛。

“当然不。”

林荞猛然抬头，突然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我是许澍。”许澍撑着胳膊坐了起来，倾身看着林荞，嘴角的笑张扬恣意。

他是许澍，他是大晋最年轻的侯爷，是让北疆胡族胆慑的将军。他不再是从前那个一心赴死，阴翳的少年。

“同样的错误，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许澍呼吸和林荞堪堪相接。

林荞屏住呼吸，背往后倒了一些避开许澍，往周围扫了几眼，避开这个话题。

“焰火结束了，我先回去吧。”

“走？”许澍眼睛里带着疑惑，片刻后，不痛不痒地提了一下嘴角，“小荞，你说笑了。”

“你怎么就觉得我会放你走呢？”

许澍的语调没有什么起伏，就像是藏着暗涌的静河，于无声处出危机。

林荞皱了皱眉，突然面前的许澍手轻柔地划过她的耳畔，沿着她的耳垂慢慢往下。

最后，许澍勾起了她落在肩上的头发，细细地端详着绕在他指尖的那一缕黑发，目光温柔如水。

“我可没有那么大度啊。”

那只手附她的后颈，指尖搭在脆弱的脖颈上，描摹这指尖下的线条，就像是在抚摸一件珍惜非常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