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萍末

莫致之听着魏弘一波三折的经历，忍住笑意。

并非不同情这位倒霉到家的魏大人，而是似他这般险象环生后，还能三口吞进一个馒头，倒也算是吉星高照了。

“魏大人劫后余生，足见有些武艺傍身。”莫致之风轻云淡地说道。

魏弘摇摇头，将口中的食物大力咽下去，“魏某现今一介白衣，哪里有什么武艺。”

莫致之眼眸微暗，不动声色道：“武艺没有，龟吸总是会的。”

魏弘伸了伸脖子，拿起下一个馒头使劲咬了一口。

方才在小巷中，他眼见莫致之与楚今安难分高下，又担心自己再遇凶险，这才急中生运用家传的一点龟吸之法，不想竟然误打误撞，令事情出现转机。

“不过是保命的一点看家本事。”魏弘口齿不清道，他家中祖辈也出过习武之人，只是后世子孙都已读书为业了，无人再去研习那些身法棍法的。

莫致之含笑点头，小疑惑解除，该细表重要事情了。

“大人刚才说粮船被劫有诈，这是怎么回事？”

莫致之的问题同样是盛阳秋的问题，魏弘仰头灌了一大茶，目光环视过屋中二人后，定格在了跳动的烛火上。

也是这样的深夜，粮船停泊江州城外，睡梦中的魏弘忽然听到隔壁副史的房间中有争吵声，细听之下欲出门问询，谁知刚一拿下门闩，便窥见一伙蒙面带刀的贼寇，将奄奄一息的副史拖了出来。

惊吓之余，魏弘马上将门闩重新放好，慌里慌张躲到了床下，正思量对策时，听到那伙贼寇撞开了自己的房门，发现无人后又挨着房间寻找其他人。

魏弘无法凭一己之力救助其他人，忍屈听着那伙贼寇将船上其他人全部杀掉后扔进了水中。

“我听见那伙贼寇说什么副史奉送御城司司呈的琅玕已经到手，不必再待下去，随后便陆续离开了。”魏弘面容悲痛，连连叹气。

“看来抢走琅玕是真，劫粮只是掩人耳目。”莫致之出言道。

魏弘点点头，语调悲凄，“想那琅玕世间罕有，贼寇们自然担心消息外泄，于是就毫不顾忌地滥杀无辜。”

莫致之眸光微沉，进奉给江憬的琅玕被抢，楚今安千里找寻魏弘。前因后果虽未完全说明，但也不难猜出大概，司呈江憬向来自予清贵名流，会不会接受漕运副史之赠且先不谈，只言琅玕落入贼寇之手下落不明势必引起纷争，江憬担心波及自身自然会有所行动。

“魏大人日后有何打算？”

“暂时是回不去了。”魏弘喃喃，目光转向盛阳秋。

一旦落入御城司之手，江憬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但如果在江憬眼中他变成一个死人，琅玕下丢失一事也就与他无关了。

盛阳秋清楚其中利害关系，略一沉吟后说道：“我与魏兄相交一场，没有见死不救之理。魏兄且宽心留在我这里，日后慢慢再做打算。”

这番话既是朋友坦言，也是无奈感慨，暗卫何许人，与他们没有关系的人尚且惧三分，何况魏弘现如今已经成为江憬的目标。好在事有转机，倒也不算太糟。

魏弘长叹一声，他与盛阳秋多年不见，对方却待他如初，还是在为他担风险的时候，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多谢大将军。”魏弘郑重地拱了拱手。

眼前微弘伤感难抑，盛阳秋与故友重逢，两人都是万千感慨，莫致之出言劝说道：“一息尚存，自有天晴日明之时，大人和将军不必多虑。”

只要活着，总会想出办法，唉声叹气即无用也无益。

盛阳秋了解莫致之心性，又本是旷达之人，便也不再多想。

魏弘涩然一笑，朝堂之上虽不见刀光剑影，却处处是险象迭生，莫致之纵有才干却未真正见识过，有此简单想法也实属正常。

晴空如洗，层林尽染，边塞秋日的清晨凉风飒飒。

遥望微曦十分的淡白月华，莫致之心底溢出别样心绪。

他总是想要刻意避开能令自己忆起曾经的人或物，却又总是不自觉地被那些人或物吸引。愧疚让他想要脱离过去，记忆中残存的些微美好又令他沉湎。苦闷而无法自拔，一颗心无时不刻不忍受煎熬。

街道两旁的店铺正忙着开门做生意，早点摊前生意兴隆。

“豆沙馅的。”莫致之走了过去。

刚出锅的豆沙糖卷在小竹篮中堆成一排。焦香松软的外皮还在滋滋冒着热气，四处都浮动着甜糯的豆沙香气，吸引着早起的人们接二连三靠近。

“给。”售卖豆沙糖卷的女孩将纸包递给莫致之。

平日里莫四公子每每从远处经过时，她都会目光相随。然而此刻莫四公子近在咫尺，她不但红了脸，竟然连头都不敢抬起。

莫致之兀自摸出几文钱，接过豆沙糖卷便要离开。

“等……等一下……”女孩鼓足了勇气，大着胆子喊住莫致之，心跳的砰砰响。

莫致之顿足，回身看向女孩。

女孩的脸更红了，紧张地拿起莫致之放在小竹篮旁的钱，羞涩地说道：“不……不用钱。”

不用钱？莫致之面露疑惑地环顾过其他人后，又看了看女孩手中的铜钱，“为什么单不要我的钱？”

众人一阵哄笑，莫致之越发不解了，他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

女孩羞愤不已，转身跑进了屋子。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将想了好几日的话说出来，不曾想莫四公子竟然完全不懂她的心，真是白瞎了一副俊模样！

“算上今日这位姑娘，四公子欠下的风流债可要不计其数了。”同样来买早点的熟人鄙语了一句。

“四公子不答应我答应，至少可以不花钱吃早点嘛。”

“你怎么和顾黔似的，就知道吃。”

“顾黔借着四公子的名儿，拿了多少姑娘送来的好吃好喝，我怎么就不能了。”

……

众人的议论纷纷令安静的早点摊瞬间沸腾起来，莫致之听出了点别的事，面无表情地拿了豆沙糖卷离开人群。

顾黔此刻闭着眼，哼着曲，无所事事地靠在椅子上打瞌睡，昨晚一切如常，现在他可以歇一歇了。

“啪嗒——”装着豆沙糖卷的纸包被丢在桌子上，最外面的一个顺着纸包的口沿滚落出来。

顾黔鼻子动了动，立马睁开了眼睛。

屋门外的光线被来人高大的身影挡住，顾黔没空理会，赶忙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抓起豆沙糖卷大吃特吃起来。

“你怎么才回来，我等好半天了。”顾黔伸直脖子咽下一口茶，不满地觑着莫致之。

莫致之直身稳坐椅上，目光沉沉，不发一言。

“怎么了，脸黑的跟锅底似的，帮卖早点的拉风箱去了？”顾黔一面大嚼特嚼，一面嬉笑着调侃好友。

刚出炉的味道就是不一样！又酥又软，还甜。

“你免费吃了多少人的东西，趁早还回去。”莫致之正色道。

他无心于任何人，更不会借着某种想都懒得想的名头混弄人。

顾黔怔愣，暗骂定然是哪个嘴快的小子胡说八道。被他逮到，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听说卖早点的姑娘被你拒绝，现在都哭得不省人事了。”顾黔眨眨眼，将方才听来的新鲜事告诉好友。

莫致之蹙眉，这消息不但长了翅膀，还加进去了不少油盐酱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