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庆生辰

晓雾歇，庭香馥郁。

玳瑁帘后，箜篌声轻淙淙，宜远听，宜近赏，似融雪成露垂于梅梢。

隔着碧纱，女孩忽然看到有人走入院中，梨涡浅笑，弦上葱手住音，如春燕般出了屋门。

“娘。”怀袖亲昵拢住妇人的手，习惯性地靠在了她的肩头。

怀夫人和蔼的拍了拍女儿，面上满是慈母温柔，“该添一件比甲才是，虽说江州地气暖，可到底是入秋时节了。”

神色一转，怀夫人眼中的训责全部落在丫鬟们身上。

伶俐的丫鬟不敢迟疑，马上拿来了一件琵琶袖缂丝披袄。

“不要紧的，娘。”怀袖展开笑颜，她早已不是小孩子了，但母亲依然对她的饮食起居无一不细微照顾。

因此虽然这么说，她还是在丫鬟们的服侍下穿好了新作的衣衫，挽着怀夫人的手在庭院中闲步。

“娘，我昨天晚上又做了那个梦。”怀袖喃喃，回忆着从小便重复的梦境。

那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像一场演不完的戏，找不到头，也无法拼出尾，可她总觉得那应该是完整的。

长睫微动，杏眸转向院墙一侧的卢川宝相上，这热烈的花依然朵朵鲜明，令她不由得想起梦中激烈的打斗场面。

娘亲对她呵护备至，自记事起，她与娘亲便是无话不说的，较之寻常的母女，她们的关系更加亲厚。

怀夫人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还是惯常的平静和蔼，假意不知的问道：“又梦到那个与娘一般的陌生妇人了？”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她的全部心血尽付于尔，可究竟那一抹记忆无法根除，与其说是女儿的梦，不如说是为娘的梦魇。

怀袖扑哧一声笑了，端和淑仪的娘亲竟然为她幼时梦中的陌生妇人气恼。

“娘，我跟你说过梦中的有不认识的夫妇，有如昼的花市，还有奇奇怪怪的蒙面人，你怎么就只记得我小时候说的陌生妇人。”

还有那个背着她，奔走在夜色中的少年……

怀夫人顿觉失言，马上缓和了语气，握紧女儿的手，“你是娘的命，娘怕你会有一日不认娘了。”

她只有这一个孩子了，这是她的全部依托，是她的所有希冀，谁也别想抢走！

怀袖咯咯的笑出声，她没有看出娘亲平和面容下强忍的恐惧和担忧，只觉得娘亲太过疼爱她。

抽出被娘亲握住的手，怀袖摘了一朵玉翎管，“娘，你这些日子操劳我生辰的事情，想必肯定累了，这朵秋菊送给您。”

她已过了及笄的大礼，但每年生辰，爹和娘都是大力操办。单是生辰那一日宴请客人的名单就够人忙了，更不必提其他。

怀袖完全把记忆当做梦来看，怀夫人悬着的心落了下来，接过洒洒如雪的花重展笑颜，“以后不许再看那些胡诌出的话本，没来的做些莫名其妙的梦。”

怀袖不以为然的笑着，方才的谈话于她不过是与娘亲的闲谈，哪里放在心上。

正说着，前院的丫鬟走了过来行礼，“夫人，老爷让大小姐过去。”

怀夫人知会丫鬟先行离开，细细的看了看女儿装扮，满意点头。

正要让女儿离开，忽见廊下的纤尘、榜荷绽放，各摘了一朵给女儿戴在了发髻间，“今日定然要见亲友，纤尘太素，添上榜荷才衬年纪。”

兰香细腻幽微，怀袖很喜欢，恬然一笑，行了礼朝前院去了。

怀夫人注视着女儿的背影，面上笑容不散，她特意选了中秋前的一个好日子作为女儿的生辰。

延年连续下来，她便相信，她选定的日子真是就是女儿的生辰之日。

随行的妾室们见惯了正室夫人对大小姐的偏疼，侍奉久的俱是恭贺奉承之词，才进门没几日的侍妾翠彤不免与身边的蔓柳低语起来。

“久闻怀家荣华，我们这些人平日里的吃喝穿戴就够让旁人眼红的，哪里想到大小姐这里的珍玩古董，珠宝玉器，能把人眼睛看花。”翠彤眼中闪烁着不加掩饰的羡慕，她若是贪上大小姐的一对好父母，定然不会像大小姐那般简素装扮。

“这算什么，方才夫人摘下的两朵兰花可是这个数。”蔓柳轻蔑地笑笑，朝翠彤比划了个数字。

花摘易枯，更别说那两盆兰花是千里之遥的象郡运来，这其中的人力物力加起来，只为了小孩子见亲友时戴着玩，这样的手笔，谁能比的。

翠彤看着晃在眼前的手指，惊得忙捂住嘴，生怕叫出声让屋中品茶的怀夫人听到。

穿廊过庭，步履轻捷。

怀袖来到前院，见父亲正负手与人叙话。

“爹。”怀袖笑容清恬，先唤了一声。

怀衫虽已卸去武职多年，但周身依然散发着肃杀之气，见了女儿，笑容却不禁弥散开来，“皎皎啊，过来见礼。”

“江世伯。”怀袖朝与父亲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行了礼。

身着直裰，头戴乌角巾的江憬笑容和气，对怀袖点点头后，目光移致怀府装饰一新的院廊中，“怀家荣贵豪奢，在下虽有几页名家手笔，却是不能相较。”

适逢怀府宴请宾客，该是喜庆吉利的日子，江憬偏明夸暗贬，显然是故意讽刺怀家纵有家资，到底无法与他文人清贵相较。

文人好弄舌，换做平日怀衫并不在意，但今日当着许多来客的面，他不会谦让。

“司呈大人太过自谦了，想当年大人远赴塞北劝降邱林王，纵横捭阖却迟迟不归，怀家如何相提并论。”

怀衫说的惬心，丝毫不理会江憬乍然青了的脸。

“若非当年大将军力战，我南朝也不必与夷狄议和。”

怀衫眼中怒意尽显，江憬心中快意，区区武夫敢拿几句反话讥诮于他，他定然原数奉还。

当年情形究竟如何，怀衫和江憬各执一词，三言两语是无法说清的，更不能任由他们拌嘴争执。怀袖打定主意，站了出来。

“名家有‘离坚白’也有‘合同异’，白马到底是不是马，鱼儿到底快乐不快乐与我的生辰也还不碍，秋来露重，又遇高朋盈门，父亲和世伯当进屋叙话才好。”

女孩明眸善睐，丹唇外朗，话语蕴情于理，偏又透着几分娇憨顽皮，众人一时倒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