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春日事

清羽怔愣一霎，眼中漾开笑意，连日来心中的愁闷一扫而光。非他不信任莫致之，只是在梅府经历过太多难言往事，唯有报仇雪恨才能平胸中一口恶气。

“清羽谢四公子。”

清羽郑重拱了拱手，惊喜之意溢于言表。

“你该要好好想想，如何办成我交代的事了。”莫致之话语无温。

自先帝病重，樊太后野心便开始显露。偏天不假年老邱林王进犯，朝廷无暇自顾而放任了樊太后做大。及至陛下登基，朝中多半要员已皆为她收服，趁新帝势弱，又与怀晋沆瀣一气，使得皇权旁落至今。

怀家不存，樊太后的野心并未因此而收敛，反而在江憬的拥护下越发狂妄。

倚靠后宫见不得光的手段成为太后、为满足个人私欲随意调拨库银、任人唯亲不择手段……这些年来她所行之恶有多少，恐怕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若说她毫无手段只凭时机倒也未必，但若是说她真有什么本事也不过是贻笑大方。

“对于太后的事我是有所了解，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如何取得她的信任，四公子交代之事不敢延误。”清羽见莫致之面有隐忧，将这些日子所做之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他并非是个有勇无谋的傻瓜，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自然要有所准备。

“如此甚好，”莫致之轻起淡笑，“陛下那边也有安排，如果有事无法立即转达我，在宫中可以倚仗他。”

初见时满腔愤怒的人，这些日子已经积渐平和，这是有利于日后行事的。

清羽愣了愣，片刻后又想通前因后果，不觉失笑。他今生何德何能，竟然能将天子作为倚靠。不过既然有莫四公子一句，自然是深信不疑。

“有一件事想请教四公子……”清羽踟躇了，虽然只是谣言，但听到耳中倍感热血沸腾，让他不由得想要发问，“听说梅宜春在围场被四公子好一番当众羞辱，直气到告了御状，此事可是真的？”

梅宜春仗势欺人已久，何时将旁人当做人看，竟不想也有被人折辱之时。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莫致之微一挑眉，沉声轻笑。谣言虽然只是谣言，但能被歪曲成告御状，足见梅宜春多召人恨。

“我说过，事成之后，梅宜春由你处置。”

言必信行必果，何况那本就该是梅宜春的下场。

心底压制的悸动再次被掀起，清羽眼光剧烈波动，神情凝重，“清羽定不负所望。”

此一行吉凶未卜，但既然有赢的机会，他便不会放弃。

一尾鲤鱼跃上湖面，迅速与鱼群游散开来。

莫致之眸光微转，“你上次说真名叫顾含，你可有兄长家人？”

样貌性情毫无相似之处，但名字实在令人起疑。

鱼群欢快地畅游在湖中，清澈的水波倒影在眼底，遥远的往事浮上心头。

“我家乡的河流中有一种很好看的孔雀鱼，我幼时常与兄长和阿蕊姐姐在河边玩，后来家乡大旱颗粒无收，不要说孔雀鱼了，连河流也干涸了。”

忆起往昔，没有想象中的凄怆，反而异乎寻常的平静。像是在如锦似霞的桃林旁，讲一个春日里最平常的故事。

“为了糊口，人们不得不鬻儿卖女，我兄长顾黔体弱，人伢子便将我买了去。自此以后我四处流落，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风起动湖波，两尾鲤鱼在水中迅速游走，寻找新的安全之地。它们听不懂岸上人语，小小的惊吓已经足够搅乱生存之所。

“你兄长是不是左眉间有颗黑痣，比我年长一些？”莫致之淡然开口。

各自经历过的伤心往事或许不同，但人们的感情总是一样的。

清羽猛然转头，怔怔地看着莫致之，许久之后才哽咽地问道：“四公子见过我兄长？”

纵然时过境迁，相连的血脉也不会因此消失。

“我效命军中时，与顾黔相识，听他讲起过以前的事情，想来……大抵是了。”莫致之欣然一笑。

冥冥之中，因缘际会。莫致之拍了拍清羽颤抖的肩膀，眸底划过一抹羡慕之情。

为保一丝做人骄傲，不畏惧强权的清羽，这一刻大哭出声，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喜悦，还是忍受太久的悲痛。

好半天后，清羽擦干了泪水，目光坚定地注视着莫致之，“等我了却这里的事情，便去边关见我兄长。”

记忆中的兄长一直体弱多病，想不到他竟然有一日会在军中效力。

“那里的确需要你这样的人。”莫致之调侃。

水中的两尾游鱼重新聚了头，汇入鱼群已然无法分辨。又一只鲤鱼跃出水面，顷刻间又向浮萍游去，悠闲而自在。

一阵鞭炮声响过，贺喜的人们络绎不绝。

“喜宴之上哪能缺的了鱼，这一道年年有鱼最是应景。”

“听说信远侯府特意请了宫中御厨，这排面别家是比不了的。”

“不止是御厨，连宫中都来人帮着准备亲事。”

……

觥筹交错，宾客们互相议论着侯府的尊荣，发出一阵阵唏嘘声。

江如棉端坐在屋中纹丝不动，早已梳妆至今，为了保持最好的姿态，她只吃了很少的东西。或许是心底那抹喜悦强撑着，她不但不觉得饿，甚至连一点疲乏都感觉不到。

外面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偶尔经过房门的脚步声更是让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紧张，想起行礼时那抹俊朗清秀的身影，江如棉微红了脸颊。

天光越来越暗，饶是江如棉恪守闺礼，此刻也有些急躁，微微移开脸上的绣面团扇，想要唤丫鬟问话。忽听外间屋门响动，忙正襟危坐。

不是想象中的来人，仅仅是传话的丫鬟，江如棉面上黯然。

“禀告少夫人，二公子那边的人传话过来，二公子在书房歇下了，请少夫人自便。”丫鬟行了一礼，略带薄嘲地回了话，径自出了内室。

江如棉愣了愣，手中的绣面团扇险些滑落，眼中闪现出复杂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