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蓑衣怪人

“师父，师父……”

小道士抱着陶罐子，一面喃声念喊，一面深情抚摸。矦十一不小心瞄到，觉得这情境颇有些诡异，忍不住搂紧双臂，抖了三抖。

忽然，沉厚浪声中，掺进淅淅索索一个响声，将这片直竖汗毛，又撩拨一下。她挺起背，眺看声源方向，奇怪的道：“咦，什么声音？”

与罐子亲昵的小道，此时满心依恋，忽也打了个寒噤，凝神听了片会儿，脸色霎然一沉。刚才先被这姑娘吓一跳，后又急着寻师，结果将那群怪物，忘了个干净。此下听动静，必是它们追上来了。

于是，忙挟着陶罐走回，一手拉住矦十一，将她往石后藏去，一边自己也低下身，匿伏于石丛中，向前窥探。

他道：“喂，你小心点，前面有一群怪物。”

少女被他拉来扯去，本就不明所以，这刻又听此莫名一句，更加满头雾水。摸摸下巴，对着他上下一指，笑道：“怎么，比你还怪的也有吗？”

“你！”

小道士知她存心打趣，但现下无心同她理论，只把脸一板，咽下不爽道：“我和你玩笑什么。就刚刚啊，我才与它们一场恶战，你看看我。”

他指指自己，少女便随动作，将其上下一扫。见他身上身下，除了伤肿，还扎着许多尖刺，微微点了点头。

小道瞧她大约信了，即又说：“你这小姑娘，初来驾到，不知险恶。我好心提醒，你可别伤了好意。”

然姑娘却不领情，从地上一跃跳起，落到身前的礁石，反而暴露个彻底。小道士大惊失色，比划着道：“喂，你作甚呢，快躲起来啊！”

她偏过头，对他牵唇一笑，以掌做耳，在头两边扇了一扇，道：“我呀，去瞧瞧比猪头怪更怪的东西呢。”

说完，海棠裙一荡，也不理对方捏拳的抗议，飞进无垠的夜里。

那边，草蓬怪们虽遭金锏所伤，但都没有大碍，休整一番，循着小道士脚印，谨慎的朝礁滩处逼进。

本想，那小子没入石林，必然不会再轻易现身，甚而会设下埋伏，等他们自投罗网。未曾想，刚刚靠近边沿，就有一条人影，从石间疾窜而出。

本就生了提防之心，斗遇这乍起变故，草蓬怪物们，立时齐发攻势，意图先发制人，把对方速速料理。是以，卒然之间，长针、黑水，如暴雨扑袭，帘毯般朝影子盖去。

矦十一足尖，刚点上礁石，还全然不明情况，已成了集火靶子，出乎意料的，收获一怀抱的脏痛。待一波攻击缓下来时，她的衣裙、脸蛋，全黑糊糊的，丢去了好模样。

无故得了一副惨状，自然去找那肇事的主。结果一眼望去，哪有什么人，唯有一片油绿，在风中沙啦啦摆荡，不禁愣住了神。

而那些草蓬怪，发现打错了人，也同是惊讶，即刻止住攻击。两方各自沉默片刻，为首的草蓬，突然移前几步。

“等……等一等！”

侯十一还过魂，以为它们定欲再攻。心想，那猪头怪没有扯谎，当真有怪物，不晓得什莫玩意，厉不厉害？如今寡不敌众，不如先撤为妙。便赶忙抢先说道：“不论你想做什么，等我先转个身。”

讲着，霍的将人一转。然后，利箭般的飞射逃去。

小道士稳稳蹲在石丛，心里却是忐忑难安。那些怪家伙，从哪儿来，又为何物，他现在还未有闹清楚。相信那个女孩儿，定也是未曾见过的。想他这样的修行人，都吃了它们好大的亏，她一个娇弱姑娘，必也讨不着好。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呢？越想越是不安，觉得该跟上去看看。但这念头刚起，前面就掠来一道暗影。

“猪头怪，你没有说谎，真的有怪物呢！”

暗影快的可以，方进入他眼帘，下瞬已刮过他身边。但影子的声音，还是慢了一拍，被留在尾后，送进他耳里。

“喂，还愣着干嘛？快快逃呀！”

等到下一句，也飘进耳朵，小道士才意识到，这暗影到底是谁。见她安然无恙，他心里放了一放，随即朝前头探了一下，发现草蓬怪的影廓，已在夜色中隐隐显露。心里也着了点慌，再不做多想，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跑去。

才奔出一段，又听那声音说：“诶诶，你这样太慢啦！”

那少女人影，早跑的看不见，可她的话音，仍清晰的犹在身旁。小道经提醒，才记起这时该用神行之术，可方准备念咒，一条红色长带，就晃进了眼帘。

这海棠红纱带，看着极眼熟，一直从暗深的前处，飘延至这边。他稍一个呆愣，那带子就已缠上了腰，接着轻轻一牵，将他送上了天。

咦咦？怎莫回事？

他足踏着空，耳内灌满着风。四宇的空气，仿佛通过毛细孔，充盈进周身，使他每寸肌肤，每根汗毛，都无穷之轻灵，宛若风鸢般，在夜风中越攀越高。

他惊骇着，往地面望去，看见长带尽头，正在那少女手中。她拽着红带，拉着自己，飞奔在林间小径。一面跑一面喊：“不能磨蹭了，我带你走啊！”

原来是她……

小道发觉此事，心内一阵怪异。但起初的骇怕，却蓦然缓解。渐渐地，开始享受于这奇妙感觉，索性放开四肢，敞开躯体，任由她牵着，越过砂滩，飞上树梢，在林空盘旋。

过了良晌，身体倏地一沉，人随红纱，打着圈飞下。穿过树冠，擦过树枝，缓缓挂上一截枝丫，前后摇晃了几下，便不再落坠了。

看暂无危险，他自放下心，侧头看向旁边。那少女，被飘带另一头系着，与他一人一边，同挂在半空。而她发髻上，已没了发带。

他摸摸腰间红纱，心道：我本以为，她不过普通少女。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能以一条细纱，就做出这般变化，绝非一般修行之人，也不知为哪号人物呢？

边琢磨，边偷偷瞄她。先前心思恍惚，没有注意。这会儿才看清，她的脸孔、衣裙，全是一派狼狈，哪还有起初俏美样子？可以想象，刚才必也吃个了大瘪。忍不住腮帮子一鼓，噗嗤笑了声。

“嘘，安静。”

遭到嘲笑，矦十一不恼，唯竖指示意其噤声，点点下方，低低道：“它们来了。”

小道士闻言，移转视线，就见一大丛影子，夹着一种索索声，飞速的朝这边靠近，不一会儿就到了树下。正是那群草蓬怪物。

它们显然追他俩而来，因此到了这里后，就不再前行，只四顾左右，寻找二人行踪。

“人呢？”领头怪说了句。

“看着是往这里来的呢。”旁边一个怪物回。

“那怎的影儿也没有的？”

“嘶，要不再往前找找？”

……

它们交头接耳，每句话传来，都叫上头的小道士，心跳一阵接一阵的快。他一壁祈祷对方莫要抬头，一壁将它们打量。

之前海边时，先顾着惊愕，后遭了猛打，其实未有机会，好好端详它们。现在仔细看着，越发感到怪奇。

这些草蓬子，粗看只是一整张。但其实，却有着好几层。最内的一层，和裸露的皮肤，牢长在一起，直接蔓生到臂膀和大腿，仿若天然的纹身一般。而其余的几层，从内至外，一层短于一层，叠套的厚且密实。

每一个草蓬怪，都有一把武器，但没有一件，是平常惯见的。不论刀剑、斧锤，还是枪棍、弓箭，全是用各种海类，制作而成。

“看来，他们应往深处去了。”片晌后，那头领又道。

一个怪物走到它身旁，问说：“乡长，那我们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追啰。”

“可是，那小子会不会是他们请来的？”

“请来的又如何，我们难道会怯吗？”那领头怪说着，将手中一柄长斧子，重重往地上一顿，语色听着颇是恨忿。

“不错！”又有几个怪物，一面附和着，一面围上来。

其中一个道：“他们以为请个会法术的，就可以对付海神爷了，真是做梦！”

“是啊。”另一个也说，“我瞧那小子没什么本事，何惧之有？”

它们谈论到此处，小道士脸刷的一红，朝矦十一瞥了瞥，见她正捂着嘴笑，面上更是要滴出血。方想瞪她一眼，不料却被底下腾生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这些怪家伙，本来是站是动，都曲着双腿。但忽然间，那头领两腿一挺，身躯登时拔高。草蓬的顶端，也随之破开了口，一颗圆滚滚的人头，从里面钻了出来。就这么一个瞬间，那锥形的怪物，已变身为一个男人。

而另外的怪物，也紧随其后，纷纷的蜕变。刹那之后，成群的草蓬，全进化为人。他们身穿蓑衣，手持武器，貌若一支出征的战队。

但见那首领踏出一步，道：“坏小子冲海神爷而来，我们必不可由他放肆！”

其余的人全集体朝向他，众口一词道：“对，我们要保护海神爷！”

首领接着将手中长斧举起，又高声一语说：“保护海神爷！夺回王维安！”

众人也举起各自武器，跟着齐音放声喊：“保护海神爷！夺回王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