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一颗人头

目线所及之处，全是各类海种。海下的世界，好像被做了翻转，来到了空的领域。若不是小道士，仍脚踏着实地，口吸着空气，差些以为自己，会否已跌入海洋。

“那小子，敢对海神爷不敬，必须给他一个教训！”

震撼中，一句话音当空炸下。这声音，与方才凭空出现的那个，一模一样。木楞的小道，因而找回了走失的魂。

是谁在说话？

他举头四望，但周围除了自己，唯有漫天海类。他沉下心，仔细分辨周寰气息，但并无捕捉到一丝妖气。不是妖，也没有人，那会是什么呢……

嘭！嘭！嘭嘭嘭！

跟在人声之后的，是一阵水声。他将目光移回大海，就见悬空海鲜，这时在纷纷跳水。可它们回到海面，却并不入水，而是改头换面，成为一蓬蓬海草，飘在水表。

这一变化，使得小道士惊上添惊，只可惜嘴不够大，装不下这许多诧愕，唯有狠瞪着眼，看它们往沙岸这边，飞速游来。

第一批草蓬靠了岸，本浮开的圆形，中心忽的朝上高起，变作一个个伞状椎体。海草茎蔓垂落而下，由内生出一对对人足人腿，均迈开大步子，朝沙滩奔来。

这些人脚，有的缠了水草，有的饰了海螺彩贝，但每一根都光溜溜白花花的，半条裤子也没穿。

草蓬中长出人腿，这等异事世间罕有。小道士乍一见，头皮腾的发毛。心想着这是什么怪物，不由自由的往后退开。

草蓬们到了近前，在约两丈的位置停下。打头的那只，突然蹦出一个字：“射！”

小道士刚听清，那些怪物体内，就刷啦啦射出一批长针。他毫无准备，被攻了个正着，四肢肚腹一下子，就插上了许多尖刺。

“哇呀呀----！”

他惨叫着跳开，顺瞥一眼扎上身的东西。黑色长针，全粗如麦梗，硬比铁针，钉咬进肉里，真真的痛极。他眼含泪花，也管不了对方为何物，高举起金锏，就要做出反击。

正当时，第二批草蓬已至，只听领头的一声：“喷！”

第一排草蓬怪，瞬时双腿岔开，两腿一分，竟劈成个“一”字，将上边空间腾出，让给后来的援军。

后排的草怪，便紧上一步，跟着有一条条水线，从蓬中喷出，直冲小道士激射而去。

可怜的少年，只来得及擎锏，就被一波黑水，喷了满面满眼。墨色的汁液，溅进眼眶，模糊了视线，渗进伤口内，又引出火辣辣疼。他呜啊叫着，用手急急擦拭。

“好，就乘现在！”

混乱中，听着那声音又发了一令。

他吃了两回亏，此下再不敢轻敌。顾不得难受，把眼皮一撑。就见那些草蓬内，突然又长出一对对的人手。手上握着各种奇怪兵器，耀武扬威的对他招呼上来。

刚才的震惊，仍绕心间，第二轮慑愕，又紧随而至。小道士措不及防，再次耽误了应对时机，不得不往后逃去。后方是通往山林的缓坡，他逃的慌措，乃至忘了如此反而会成为显目的靶子。是以，背后顷刻又受了不少针刺。

不过，这一顿恶袭，倒提醒了他，赶紧回过身，将手里金锏，狠一下挥出。

锏光如水似金，过处草蔓尽折，腿足跌摔，于前紧逼的攻势，因此一瞬减弱。但未遭到攻击的草蓬，仍是不依不饶，跑在前的几个，更伺机欺上。其中一把蚌壳状镰斧，急狠劈来，叱啦一记，就在小道的胸口划下道口子。

衣服撕裂，绑在少年胸口的布条，也应声而断。被缚的陶罐咚一声掉地，顺着斜坡滚下。

“师父——！”

看师父滚走，小道士撕心一唤，手里追加一锏，荡开剩余的草蓬，拔腿往下坡追去。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不能碎，可千万不能碎了！

陶罐在沙地上，一往直前，毫无犹豫的，闯进下方的礁滩。礁石嶙峋，充满险恶，它每滚一周，小道士的心，就似在砂纸上，被搓了一圈，无不是惊恐。但陶罐里的人，宛同生前醉酒时一样，歪歪撞撞的，拉也拉不住脚。忽的，冲上一块礁石，翻到石堆后方去了。

“师父，你等等！诶？师父……师父呢？”

小道士见它没了影，登时的大慌，加紧窜入石滩，在丛丛岩石间，摸寻搜找。可暗色的罐，匿进暗彩的石，叫他那颗慌乱的心，越发难以分断。

蓦地里，瞅见前边的石丛中，卡着一个圆形物体，肖似师父的陶罐。不禁心头一喜，急吼吼奔上，双手一探，将之捧入掌中。

可是，这圆东西，触手毛茸茸，不似陶瓷凉滑。他怪着，微抬起它，诧异的细看。圆球对着他这一面，白的发光，但并不光溜。竟有一对黑目，一挺翘鼻，一点樱唇，精致的刻于其上。正全无表情的，与他脸孔对着脸孔。

这……这竟是一颗人头！

“妈呀！啊啊啊——妈呀——！”

不虞捡到颗人头，吓的小道士心惊肉跳，手里的怕人玩意，一时也不知该放下，还是该丢掉，只不可控的，喊出一声惧恐。

同一时间，那掌上的面孔，也睁目张口的，现出来一副受惊之色，与他和音般的，共发出一串尖叫。

“妈呀！呀呀呀呀——！”

诶？？小道士见状，忙把嘴一闭，收拾起嗓门，将脸庞湊近去，重新打量人头。长卷的睫毛，在呼呼的扇。晶闪的眸珠，在咕溜溜的转。他眨眨眼，将目光移下，看见一截雪白脖颈，好好连在头颅下方。则顺着继续瞅，如愿找到了完整的身子。

“呼——”

他吐出口气，长叹道：“什么呀，原来还活着啊。”

他放开手，卸力的坐下，抹抹额头，发现汗湿一片。

而对面的脑袋，也往回缩去，咯啦咯啦扭扭脖子，嘟囔的抱怨道：“见鬼了，居然是个人，还以为猪头怪来着。”

小道士闻言一愣，随即记起什么，伸手摸到头上。先前被狐妖暴揍的伤，此时全胀肿起来。他虽看不着，但也可料想到，绝不会好看。可这人，把自己当作猪头怪，也够是过分的。不过说来说去，还得怪那妖精，下次倘再遇上，定不能饶过它！

想着，提目看向对边。那意外出现的人，已爬上一块礁石，懒洋洋晃脚坐着。这是个少女，穿着白衫红裙，系着红色发带，一张纯透面容，正仰对深邃夜空。她，就是日间还在梦蕉楼的，盗猎人矦十一。

小道士尽管心有不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生了副好相貌。只是不晓得，一个娇美美的女娃儿，为何三更半夜，流连在这无人海乡。

便问道：“喂，你打哪来的？这样晚了怎还不回家？”

矦十一只顾看天，随意回道：“我呀，在寻个人。”

“寻人？在这里？”

他怔了下，接着道：“诶，我跟你说呀，这个村子呢，没有半个人的。你若寻人，绝对走错地了，怕一只鬼啊，都找不到呢。”

少女瞥来一眼，“怎莫的，你不是人吗？”

“我？”

他挠挠头，笑道：“我啊，是过路的，不算在内呢。”

矦十一忍不住翻翻眼皮，“既然只是路过，又晓得此地多少事呢？”

“唔……”

小道士被她一语噎住，暗想她讲的倒是没错。从昨天至现在，自己与师父，才短短逗留一日，他忙着担心伤心，其实还未走遍整个村子，岂能真的肯定什么？哎，师父，师父啊……

“啊，师父！”

他念到此，猛的记起师父，仍不知所踪，举拳锤了一记头，刷的立起身来。

矦十一不防，被惊的一跳，嗔道：“嘿，你干嘛呢？”

他顾不着回答，又跃进石堆，开始了搜索。这次幸运许多，没转几个圈，便在不远处的沙地上，望见失踪的陶罐。忙火急火燎奔去，捡起搂进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