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旅行第四日，车子途经大柴旦、当金山、阳关…直抵敦煌。长途行驶，久坐的两人都很疲惫，季昀胃部不适，裴颜星则咽痛、头痛，还有稍许的高反，身体不适拖慢了行程进度，抵达敦煌市区时天已大黑。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往酒店休息，省去了原计划里的逛吃夜市。

当夜，裴颜星突发高烧。

她是起夜的时候发觉自己不太对劲的，脸颊发烫，脑子昏昏沉沉的，本想着要不要叫醒季昀，记起睡前她准备的牛奶他还一口没动，想必白天开车实在辛苦，那人几乎是沾到床瞬间便入睡了。

于是轻手轻脚的去行李箱里取体温计，夹在腋下后一边等测温一边伸手去摸夹层里的退热贴，许是塑料布摩擦发出恼人的声音，早先还熟睡的人很快醒了。

“387，是该引起重视。”季昀开了灯抽出体温计，神情严肃。

将人抱回床上，垫了枕头重新盖好被子，敷上退热贴，又倒了杯热水强迫她喝下，他方才开口：

“怎么不叫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

似有怨怼，但语气担忧更多一些。

喉咙肿痛的要命，裴颜星懒得开口。其实即使不是出于担心，她大抵也不会主动来麻烦他，区区感冒发烧。

她从小便自力惯了，刚上小学那会儿跟父母住在城里，一家三口租住在城中村单间，舍不得花150块买房东的二手洗衣机，要去顶楼打冷水帮忙洗衣做饭，一双手冻得像萝卜。一整个冬天里，手上的冻疮都是结了好好了结，她长大后还落下了体寒怕冷的毛病。

生个小病也是常有的事，体质弱三天两头感冒，哪有人重视，还不是靠喝冲剂、捂被子发汗好的。

有朝一日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也再难生出公主的娇嗔来。

“先物理降温看看效果，明早没退烧再用抗生素，还冷不冷，要不要叫客房服务加床被子？”

见她不回话，季昀以为她像小孩子一般生病闹情绪，手搭在她手上，柔声细语的哄着。

裴颜星摇摇头，眼皮一沉又睡着了。

发烧的人睡不踏实，过一会她忽的醒来，看到季昀倚在床不远处的沙发里刷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昏暗中也得见神色疲惫，他亦注意到她醒来。

“不舒服吗，还是手机屏幕太亮了影响你休息。”他近身探了探她的体温，好像没那么热了。

“都没有，你怎么不睡觉？”裴颜星回应，的确感到烧的没那么厉害了，只是嗓音还沙哑。

“高原低氧环境，发热要多观察，以防万一。”她听见季昀一本正经的解释，又补一句“睡吧，我看着你呢。”

真被当成公主了，裴颜星心想。

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应该只是高反的并发症而非病毒感冒，第二天一早裴颜星就退了烧，胃口也没受影响，吃喝照常。

季昀不放心，两人在敦煌停留了三日，看莫高窟逛博物馆，享用西北美食，休养生息。

确认她真的没什么事了，方才重新启程。

从嘉峪关到张掖的路上变了道，季昀带裴颜星来到某贫困县下，一个他曾支教过的山村。

裴颜星起初很是惊讶，真想不到他还做过这种好人好事？

直到两人开车翻山走土路进了村，村长热情款待，跟季昀两人握着手不撒开，感谢的话说了个没完。

裴颜星则在一旁坐下喝茶，说是茶却没什么茶的味道。

两人又聊起希望小学捐款改善教学设施、修运动场的事，她在旁听着搭不上话，只觉得手里的burberry更加滚烫了。

她甚至怀疑季昀是故意来给自己上课的，这课效果不错，令她自惭形秽到想当场把b字母的金属logo抠下去。

季昀心里也没安生到哪去。他是大二那年申请支教的，本来就是做样子，图个学分和入党经历加分项，来了之后在这里唯一一所学校当老师，一个人教数学、语文、英语，修了个简易篮球框，偶尔也客串□□育老师。

谁知呆了三个多月，日积月累，真跟学生处出感情来。

孩子们能有个上学的机会不容易，他教书也教出些成就感来，倒好像比做其他事更有意义。

大学读的2+2，后面两年去了美国做交流生，后又留美读研、工作了一段时间……生活忙碌而充实，可他还是时不时怀念起支教的时光。

回国之后，他一直试图跟村长再取得联络，可直到前几个月才联系上，得知村里在政府扶持下发展的不错，通了电信，希望小学也扩建了。

这次来，一来是想看看当年的学生还在不在，二来也是想为学校出一份力。

他其实也在想，蜜月旅行来这种地方，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村长就捐款事宜和季昀详谈了好一阵，裴颜星终于借口上厕所溜走，在村里不远处闲逛。

三五个孩子追逐打闹，一个穿碎花布裙的小女孩拿着纸风车落在最后，突然被什么绊倒了。

裴颜星急忙上前扶起，小女孩摔破了手掌和膝盖，白裙子染了泥，纸风车也散了架，约莫十岁出头的孩子却坚强的很，一滴泪也没落。

裴颜星为她擦洗伤口，动作轻柔生怕她喊疼，小孩子倒不哭不闹的，反而朝她笑。

她本不是喜欢小孩的人，此刻忽然心疼起来。

“你是跟季老师一起来的吧。”小女孩开了口，是软绵绵的童音。

“是啊，怎么了？”裴颜星回话，音色也不自觉地变甜。

“你真幸福。”

“你怎么知道我幸福？”

“因为季老师是个好人，姐姐说的。”小女孩又咧嘴笑。

……想来当初姐姐是季昀的学生吧。

季昀出来找她时正撞见这一幕，起初还有些着急，气她怎么不说一声就不见了，可遥见到人便消气了。

远处的裴颜星蹲在小女孩身旁，攥着湿巾一角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伤口周围的污泥，而后从兜里掏出巧克力掰开，两个人一人一半，瞬间都露出甜蜜的笑。

季昀望着她勾起的嘴角，夕照落在她栗色的发丝上，映得整个人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