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爱你二千七百昼（下）

【四】

课间操的时候，眼神空洞的姜姒宝陡然想起了什么，腾的低头，把所有的课外书全部塞进了周涣的包里。

“班主任肯定会趁我不在翻我抽屉，放你这儿，安全。”她说完跑出了教室。

周涣整理了刚才她乱七八糟的桌肚之后，趴在自己的座位上休息。他头痛，已经和班主任请过假。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听见旁边有响动，以为是姜姒宝回来，睁眼发现是班主任的时候，他皱眉冷冷道：“老师，您这么做，不应该吧。”

似乎没想到他会替姜姒宝说话，班主任翻桌肚的动作生生停住，干笑了几声之后开始解释说：“我这是为了她好……”

躲在后门角落处的姜姒宝从未见过如此严肃的周涣，平日里和煦的笑容统统消失不见。她默默听着周涣为她辩解，同老张理论，心里的复杂情绪鱼贯而出。

这边老张又说了很多大道理，周涣却没听进去几句。老张知道他生病，所以也不好责怪，简短结束后便匆匆走人。

老张走后，教室里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姜姒宝眼睛涌上酸意，蹲在地上，双手环抱着自己。

周涣看见角落里眼圈红红的她，心里莫名一抽，他想说点儿什么安慰她，但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轻轻关上门，拉上窗帘，然后默默站在她旁边。

“周涣，我是不是很差劲？”

她终于肯说话，但是却是在否定自己。

“没有。”周涣一字一顿的否认，“你很优秀。你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很少，但成绩却在中游水平，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见姜姒宝回答，他补充说：“差劲只是你在用你的方式来衡量，但如果用我的方式，你很优秀。”

他言辞恳切，不像是随口而出的敷衍安慰。姜姒宝抬头，对上他真诚的眼神，忘了再去辩驳。

后来那本书还是被姜姒宝拿了回来，把全集交到周涣手上的时候，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一般，脸上的表情如释重负。

老张并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她这本书能拿回来，着实不易。周涣强压下心底复杂的情绪，笑着打趣她说：“我们这是在做什么重大项目的对接吗？”

“啊？”姜姒宝没听清他说的，抬头一脸迷惑的看着他。周涣见她迷迷糊糊的，偏过头笑而不语。

没由来的，姜姒宝心跳慢了几拍，她盯着他的笑，忘了眨眼。

周涣专心盯着窗外的景色，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过了一会儿，她窘迫的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对着周涣气急败坏道：“呀，热死了，周涣你去把窗帘拉了。”

周涣回头看见她泛红的脸，以为她晒得不轻，赶紧将窗帘拉上。静谧的教室里，姜姒宝捂着自己胸口，缓和里面躁动不安的心。

高二之后晚自习时间延长，周涣不放心姜姒宝一个女生单独回家，便放弃了他应该坐的那趟公交，去坐她的那趟。两趟公交车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差别，就是和姜姒宝一起的话，下车之后他需要走的路更远而已。

末班车上没几个人，姜姒宝蹦蹦跳跳到最后一排，招呼周涣坐过去。

十点已过，街道一片寂静，马路旁边热闹的小商店都已关门，只余下店门口的霓虹灯独自亮着。姜姒宝看了一会儿后觉得没什么意思，正准备拿书出来的时候，却被一旁的周涣摁住了手。

“灯光太暗，对眼睛不好。”周涣指了指头顶的车灯，随后又扬了扬手里的mp3，问道：“要不要听歌？”

姜姒宝当然是求之不得，她将耳机插上后，音符如水般流入耳中。

“你准备选文科还是理科？”周涣状似不经意的开口，实则心紧张得都快要跳出来。

姜姒宝犹豫了一会儿才回答说“理科”，然而之后没等来周涣的下文，她以为他没听见，便转过头，用更大的音量再说了一次。

周涣无奈的笑了笑，正准备说话，不料公交车突然一个急转弯，周涣一头倒向了姜姒宝那边，来不及思考，姜姒宝连忙伸手护住，避免他撞到椅子受伤。

在司机的谩骂声中，周涣一头扎进了姜姒宝怀里。慌乱之中，耳机也滑落不见，没了音乐的干扰，两个人都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胸膛里疯狂跳动的心脏。

待车重新归于稳定之后，两人如触电般弹开。即使头顶的车灯如此昏暗，他们还是看见了彼此脸上的绯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周涣犹豫了好久，看见掉在地上的耳机，立马灵机一动，快速低头捡起来塞到她手里，说道：“听歌，听歌……”

偶像剧都是女生倒入男生怀里，怎么到了他这儿，完全反了过来，这下丢人丢大发了。周涣觉得此刻自己的精神已经出走了，直到姜姒宝下车同他告别，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然而姜姒宝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她脑中不断闪现着方才的一幕，以至于她都没发现她忘了还mp3给周涣。

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和男生有亲密接触，直接抱怀里的那种。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的心情依旧复杂，心底盛满懊恼的同时，还有几丝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喜悦游走于其中。

【五】

上高三以来，班上的氛围越来越压抑，这天吃过晚饭后，她为了放松心情，独自一人到操场上散步。

老张过来搭话的时候，她内心是有一万个不愿意的，毕竟分科之后，她换了班主任，因为某些旧怨，她是从来不愿意和老张打招呼的。

“姜姒宝，你这个成绩终于变好了，我当年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姜姒宝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张的感慨，索性不说话，只笑着应付过去。

“和周涣打赌，看来是我做的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

没头没尾的话让姜姒宝脸上的笑容一顿，或许在那一瞬间，她已经意识到不对，但她还是选择了继续问：“打赌？”

“嗯，当年我和周涣打赌，说他要是能让你好好学习，我就给他中午出校门的权利。”

姜姒宝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好似被打了一记闷棍，随便找了个理由和老张告别之后，她迷迷糊糊的回了教室。

播听力的时候，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周涣过来关心她，她努力了好久，始终没调整到一个合适的状态来面对他，索性趴在桌子上，视而不见。

周涣是因为老张才来监督她的的这个事实她可以接受，她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变成了交易的筹码。她知道她没有任何资格来要求周涣“无欲无求”，可她就是不能接受周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赌约。

她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这种事情很正常，又一遍遍推翻，思前想去之后，她开始气自己。

周涣以为她临近高考，压力大，又特意跑去超市给她买了两只冰淇淋放在她面前。

看着周涣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姜姒宝突然就鬼使神差的说：“你不觉得我每天叽叽喳喳的很影响你成绩吗？”

她冷漠的语气加眼神让周涣拿着冰淇淋的手瞬间僵住，他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轻轻的说：“我知道了。

在听到这话的时候，姜姒宝心里陡然生出悔意，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眼睁睁看着周涣和附近的同学换了座位。

她总是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疏远一个人远比亲近一个人来的更加容易，两个人偶尔会碰见，眼神相撞的时候，姜姒宝也曾想像之前那样轻松的和他开玩笑，然而不等她开口，周涣早已错身离开。

高考结束，班级进行最后的聚餐，正当姜姒宝犹豫着要不要和他上去和解的时候，却听到旁边人在谈论他明天将随父母去另外的城市生活，她心中所有的想法瞬间消失不见，捧着碗，机械的往嘴里塞着食物，假装周遭的一切都和她无关，假装……她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于他的事情。

之后的之后，即使在网络社交如此便捷的情况下，两人也都默契的没有再往来。

【六】

喧闹的聚会上，姜姒宝一句话也插不上，她无所事事的喝着饮料。她想借机和周涣聊聊……从前，但见他正满面笑容的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水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她内心默默的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边想着等会儿聊起来该以什么话题切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见他周围的人一个个散去之后，她逮住机会，跑上前去。

“周涣……”她叫住他，他转身的时候，她细看他的眉眼，他唇边的笑一如初见，岁月似乎毫无更迭，但当他们的眼神在空中交汇的时候，她内心又隐隐的知道，现在的周涣和以前的不同了。

周涣轻轻的咳嗽声让她回神，她不好意思的道歉，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放在想的词句在此时忘得一干二净。

倒还是周涣先开口，替她解了围。“当年我毕业之后找了你好久，没找到你的一点儿消息，你藏的够神秘啊。说说看，去哪儿了？”

他找自己，他找过自己？姜姒宝内心震惊，瞪大了眼睛，察觉失态后连忙调整自己，说道：“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

她说完之后，瞪大眼睛仔细观察着周涣，他先是微微错愣，而后又突然失笑。

电话铃声打破了流转在两人之间的沉默。周涣看一眼手机屏幕，对她说：“我有急事，下次再好好叙旧啊！”

她低头看手心里那张黑色的名片，过了一会儿再抬头，已经不见周涣的背影。她环顾周围，所有人都在热情的叙旧寒暄，内心的格格不入感更加强烈，她提起包，默默的离开。

因为是周末，出租车变得格外抢手，她看了附近密密麻麻的人之后，选择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着“高峰期”过去。

无数的车辆从眼前驶过，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的街对面，她看见周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的身侧还有一个女孩子笑的很甜，他们挽着手从进入商场的旋转门，和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

之前看见他释然的笑时她就知道，有些过去，是真的过去了。在他们的过去里，别扭的她错失了时机，也忽视了所有的蛛丝马迹。

后悔吗？她问自己。

心还在下坠，黑洞似乎没有尽头，她用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从包里那出那张周涣的名片，将它轻轻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转身背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