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像星星在天边（上）

【一】

“周烨。”

董如沁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周围人都在七嘴八舌地问她各种问题，她手心紧张得出了汗，眼神四处乱瞟，终于看见周烨那张略微熟悉的脸，她急忙叫他的名字。

董如沁一开口，周围喧闹的声音瞬间消失，所有人都齐齐看向门口处无所事事的周烨。被众人的目光紧紧锁住可不是一件体验十分好的事，周烨不自然的摸摸鼻子，而后走向被众人包围着的始作俑者，在看见董如沁那张熟悉的脸后瞪大了眼睛。

他实在没想到会再次见到董如沁，还是在这样一个诡异的环境下。

鉴于董如沁认识周烨，同事带着报警的围观群众纷纷离开，只余下周烨和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周烨脑子里各种信息纷纷扰扰的，他烦躁的甩甩脑袋，开始捋整个事情的经过。

今天他好好的上着班，突然有民众报警说荷花苑b6-0901的住户可能失踪，因为恰好是自己所在的小区，所以被拉着和同事一齐出警，进了门，发现人还在之后，他和同事唠嗑，然后就突然被点名……

自高中毕业后，他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董如沁。和高中时相比，她的变化很小，只有圆溜溜的杏眼因为瘦变得更加突出。他犹豫了半天，正准备开口，不料董如沁自顾自的起身进了厨房，他长大嘴，原本想说的话也全部梗在喉咙里。

“周烨，我可是和张老师请了假的，你是不是翘课跑出来的？”董如沁端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周烨仔仔细细端详了她的脸半天，确认不是说谎之后，他心里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他掐了自己一把，抬手摸摸自己扎手的寸头，手机上显示的年份让他确认自己确实是已经毕业多年，在警局工作。

不过董如沁又是怎么回事？他狐疑的连续问了董如沁几个问题，发现她好像确实觉得自己还在上高中。

因着董如沁此刻的状态实在过于不正常，他将她家里所有的尖锐物品全部装进袋子里后，准备回警局咨询相关同事。

“周烨！”董如沁叫住他。周烨一脸茫然的回头。

“你还没给我道歉！”董如沁见他还是一脸茫然，有些急了，“你逃课把警察都引到我家了，你难道不应该道歉吗？”

稀里糊涂的道了歉，周烨马不停蹄的赶回警局，问心理部同事是怎么回事。心理部同事说了一大堆分析，周烨一个字也听不懂，最后还是身边旁听的接线员看不下去，给周烨总结了一遍。

“估摸着董如沁是记忆紊乱了，原因不清楚，但已经准备通知她的父母了。”

杂七杂八的查了一堆资料依旧没搞明白怎么治，周烨皱着眉回家。董如沁家里的灯还亮着，他瞥一眼手表，指针显示11点刚过。钥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响亮，连续几次对不上锁眼之后，周烨烦躁的把钥匙扔回包里，踩着楼梯呼哧呼哧上了楼。

摁下门铃后，门被从里而外慢慢拉开。

她仍旧穿着中午那件衣服，宽大的体恤像麻袋一样套在她的身上，露出的纤细四肢显得她整个人更加瘦小。

“见你这么晚还没睡，怕你出事，来看看你。”不敢看董如沁探究的眼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心虚些什么，瞥见大开的窗户，他急忙再开口：“睡觉记得关窗户。”

“睡不着。”董如沁终于搭腔，周烨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在床上躺着休息，很快就睡着了。”鉴于董如沁的特殊状态，他只当她是失眠。

董如沁肚子陡然发出的“咕噜”声让两人都静默下来，董如沁脸刷的红了个彻底，推搡着就要把周烨往外赶。

他明白她为什么睡不着了。

周烨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小心翼翼的放在董如沁面前。他把董如沁所刀都收走，她还做什么饭，照着高中他对董如沁的了解，她是怎么也不可能备方便面之类的垃圾食品的。

“要煎蛋。”董如沁淡淡的提着要求，周烨重新进厨房。

天怜可见，他翻了足足十分钟，才从角落里翻出一个鸡蛋，打到锅里还是坏的，他哭丧着脸走出去，正想着装可怜把董如沁糊弄过去，却不料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眼睫之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周烨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将她放在床上。

关了灯之后，月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董如沁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眉头紧皱。他想起方才抱她时硌人的骨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二】

早早将今天要做的事情完成之后，周烨跑去见前几天约好的心理学医生。听过他的描述，心理医生不好妄下结论，只让他带着当事人亲自过来。

周烨对此也相当无奈，不知怎么，董如沁似乎对出门这件事情异常抗拒，按她的说法就是：她已经请过假，她就想在家休息。

“我们该去超市买吃的了。”周烨将空空如也的冰箱指给她看，“你正在长身体，需要补充营养。”一步步慢慢来好了，先把她带出这栋楼，之后再去看医生，会方便很多。

董如沁把电视关了，背上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包，亦步亦趋的跟着周烨去了附近的超市。

可能是太久没出门，她看见马路上呼啸而过的车辆时都会不自觉的哆嗦一下，周烨见状和她交换位置，让她走在里侧。

在他的记忆里，高中时期的董如沁，不是这样胆小怯弱的。难道她因为记忆紊乱连性格也发生变化了吗？周烨暗自思忱着，准备把去看心理医生的日程提前。前两天他去找了同事问她父母的事情，得到的结果却是早就移居国外，联系起来格外的麻烦。想到堆在面前的种种烦心事，周烨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身边又有一辆车大声鸣笛，身旁的董如沁毫不意外的哆嗦了一下，周烨大声吼了一句，鸣笛声消失，董如沁扯他的衣服下摆，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明显受惊了。

周烨心里郁闷又心疼，他记忆中骄傲自信的董如沁，怎么就突然成了这样呢？

买好必备的蔬菜水果之后，董如沁想要结账离开，被周烨拒绝，他拉着她晃悠到零食区。

“多挑些！”周烨指着各种薯片蛋糕点心，大手一挥。董如沁的眼睛里有欣喜一闪而过，她在货架前打了几个圈，认真的挑选。

“我们班上的同学名字你还记不记得？”周烨推着购物车，试探性的问。

“当然啊！”董如沁回头一脸看傻子的眼神。她一一将那些个名字说出来，靠着残存的几分记忆，周烨知道她说的没错。

“那大学呢？”周烨再次小心翼翼的问。

董如沁不乐意了，她把手上的薯片放下，转身一本正经的对周烨说：“我们才高二呢！我哪儿知道大学同学的名字。”

周烨闭嘴了，他怕再问下去他以后在董如沁眼里就是一个智障了，不过她这一本正经训人的语气倒是和高中时如出一辙。

董如沁最后一袋零食也没拿，说是“不吃垃圾食品”。周烨将她看过的零食全部扔进购物车，不由分说的拉着她走人。

碍于来时董如沁的种种表现，周烨回去时果断选择了坐车，将她送到家门口，把买好的零食和牛奶全部放好之后，他和董如沁告别。

“早上吃牛奶麦片，中午我会给你点好外卖，记得开门取，晚饭六点下楼来我家吃，知道了吗？”周烨叮嘱说。

“我自己会做饭。”董如沁不满的辩驳。

以她现在的状态，周烨当然不敢让她自己做饭，他脑中立即随意编了一个理由，“你妈妈让我照顾你的，听话。”

“真的吗？”董如沁听见这话眼珠子都亮了，她立刻跑到周烨面前，脸上满满的雀跃。

周烨也被她突然的兴奋吓了一跳，他胡乱点头。又叮嘱她把所有的零食都吃掉之后，他反身出去把门带上。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在手机里找到董如沁高中时候的好友宋媃，问董如沁家里的情况。刚才董如沁的行为也太反常了些，自她“生病”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有这么兴致高的时候。

宋媃效率很高，不一会儿便直接打来了电话。

“这么多年了，周烨你还觊觎我们家小如沁呢！”宋媃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周烨默默将手机离远了些。

“没有，你回答问题就行。”周烨淡淡反驳，并不理他。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温声细语都只留给小如沁，还真是专一啊。”宋媃对于周烨的冷漠倒是习以为常，开着适度的玩笑。

周烨知道宋媃是在暗示指什么，这回他直接沉默，不搭腔了。

听宋媃将董如沁家里的情况都说了一遍，周烨一边在本子上记着关键点。因为董如沁很少提家里的事情，所以宋媃也不知道什么，挂断电话之后，周烨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而后起身从柜子里取了一本相册出来。

相册是很老式的花样，泛着黄，翻开之后，直入眼帘的便是董如沁明媚张扬的笑。

【三】

厚厚的相册里只夹着几张照片，很多都泛着模糊，唯一清晰的便是高中时的毕业合影。他犹记得那天他状似有意无意的站在董如沁身后的位置，快门摁下的时候，他还垂着眼悄悄去看和前排宋媃说笑的董如沁。

他想起那会儿的心情和情形，哑然失笑。指腹轻轻摩擦着照片上董如沁指甲盖大小的笑脸，心中更坚定了帮助董如沁恢复正常的想法。

宋媃说的没错，他是个长情且专一的人，对董如沁的喜欢也一直顺延到了现在。那天初见，震惊过后便是久久不能散去的欣喜，这些年他总是明里暗里的关注着董如沁的动态，但消息总是很少，特别是她出国之后，就更是“查无此人”了。

窗外其他住户的灯光一盏盏熄灭，最后只余下霓虹灯散发出各色的光晕，一阵凉风吹进来，他忍不住瑟缩。

翻着手机，查着各种资料，再抬眼时，天边已微微泛起日光。

心理疾病成因本就复杂，再加上对董如沁情况的不了解，他这一夜几乎毫无所获，但周烨本人对此倒不以为意，他觉得排错也是选出正确答案的一种方式。

之后周烨变着法的想哄董如沁出门，但均被她以各种奇怪的理由拒绝，看着他越来越拧巴的眉心，董如沁咬唇，想了想说：“要不你和我在家看动画片吧，这样我也很开心的。”怕他不相信，她还从电视柜下翻出了很多动画碟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但包装却是崭新的。

挤海绵般挤出了周六一个上午，周烨窝在董如沁家的沙发陪她看动画。周烨把薯片塞到她手上，佯装威胁说：“不吃我以后再不给你做饭了！”看电视配上小零食才对，上次给她买的薯片零食，她一包都没拆，“你就该多吃吃这些“垃圾食品”，能帮你更开心！”现实中那么多女生都爱在追剧时吃零食，肯定有一定的道理。

果然，吃了一片的董如沁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一脸神奇，嘴角笑意明显。

动画片是很经典的类型，周烨小时候已经看过无数遍，闭着眼都能把台词说出来，但董如沁像是第一次观看，整个人开心得手舞足蹈，时不时跟着主人公一起说台词、做动作。她难得活泼，周烨也不阻拦，满眼温柔的看着她，嘴角是宠溺的浅笑。

“我们明天去迪士尼好不好？”董如沁晃着他的手臂，两眼放光。

她愿意出门，周烨开心得不得了，一个“好”字正要说出口，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音，受到惊吓的董如沁飞速钻进周烨怀里，周烨也是一脸凝重，拿起桌上的水果盘，一脸警惕的盯着门口。

“董如沁！”

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怀里的董如沁立马推开周烨，脸色惨白，嘴角呢喃：“爸爸。”

周烨简单地和董如沁爸爸自我介绍之后便识趣的进了厨房，把客厅留给两人。

即使两人声音都被刻意压低，但他还是听见了董爸爸语气中掩盖不住的火气。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周烨悄悄躲在厨房门边观察着客厅里的一举一动。

“你读了那么久的商，最后就给我做出一个第一季度亏损来？”董爸爸大力把一沓报表扔在茶几上，一旁的董如沁又是一哆嗦。

“我下回考试会努力……我再也不考第二了，爸爸您别生气。”董如沁明显和董爸爸不在一个维度，周烨担忧地看向瑟瑟发抖的董如沁。

董如沁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让董爸爸直接拿起桌上的一沓报表向她砸去，早有察觉的周烨一个箭步扯过董如沁，用自己的背挡住了砸下来的报表，霎时间，散落的报表在空中乱飞。

董如沁瑟缩着，像只受惊的小鹿。周烨抚着她的背，语气轻柔的安抚她。

“董叔叔，如沁的情况有些特殊，我们谈谈吧。”他紧紧盯着董爸爸，看似商量的语气实则不容置喙。

通过和董爸爸的谈话，周烨才知道之前同事根本就没联系到董爸爸，他这次回国还是因为分公司出了严重亏损。

细细的将她的情况说完之后，董爸爸满是怒气的脸略微松动。周烨见状，忍不住将方才一直盘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叔叔，我知道如沁一直优秀，或许也一直达到了您的期望，但如沁并不是个机器人。”周烨悄悄观察着董爸爸的脸色，确定没有发怒的迹象便继续说了下去，“您让她管理公司，出现亏损时她需要的是您的鼓励，而不是一味的谩骂。”说到这，周烨轻轻叹息，“叔叔，优秀不是理所应当，爱才是。”

此话说完，便是良久的沉默，周烨也没再多说。自那天和宋媃通过电话以及他这么些天的观察来看，他就隐隐猜到董如沁不是一个用爱养大的孩子，以往面对的更多的可能就是各种规矩教条，所以才会因为管理公司而出现巨大压力，从而出现记忆紊乱。她想假装“还在高中”来逃避巨大亏损带来的压力。

“我以后会注意。”董爸爸开口说：“这些日子多些周警官的照顾，接下来我会带如沁回家休养。”

周烨心里一窒，随即便是无休止的下坠，他勉强维持着嘴角的微笑，缓缓闭上眼，艰难的说出那句“不客气”。

她恢复健康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周烨感受着窗外扑面而来的凉风，心底努力接受着董如沁即将离开时的事实。即使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但心还是在不停下坠，似乎那个空洞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