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梦时书20

司危是最先看到远处那座山的。

它横亘在魔域的荒野平原之上，像一座拦江大坝，挡住从此往北混杂着魔气与其他灵力的气流，也挡住所有妖魔越过辛商城的视线。

它像一只大手，将辛商城托在手心，送到了千里跋涉走到此地的所有妖魔面前。

这里的环境已经和先前经过的地方完全不同，和天鹿城与光明野不同，和人间更不同。这里没有能将整个天空照得发白的光线，没有日夜更迭，只有四周地平线之上宛如火烧一般的残阳红光。

繁星之间凝滞着无数色彩不同的卷曲霓光，像彩墨滴入清水后浸晕开的瞬间被定格，与云絮舒卷四面霓光如火的眩目深远夜空一起，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感觉。

这样奇异又诡谲的天空之下，那座山依然格外显眼。任何来这里的妖魔都会被它上面的景象一下子攫取注意力。

从山脚下平原开始，一直延续到山腰，它像披了一张巨大的灯火毯子。灯海相连，璀璨辉映，一簇一簇异彩灯火在山上幢幢，随着山坡角度蔓延而上。

仔细看去，霓灯之间，是具有魔域特色，与天鹿城有些类似但又不完全相同的建筑，绵延千里之广。城的中心在山上，伫立着一座巨大高塔，上面牵扯拉伸开数条铁索，与山下平地处的城区里一座外表华丽无比的悬浮楼阁相连。

巫炤放慢脚步，微微仰头，望着不远处这座倾斜在山上恢弘的魔域城池。

“……真是壮丽。”他微微启唇，低而轻地说出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的感叹。

我真是悲壮，沐星莁在心里暗想。

如果不是刀断了，她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又察觉到自己和巫炤的羁绊有个怎么都想不通的地方，她绝对不会这么早就回辛商城。

毕竟她走的时候是怎么给那家伙夸下海口的还历历在目，毫不怀疑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去见那家伙，会遭到怎样无情的托马斯回旋无死角嘲讽。

虽然这样想很不礼貌，但沐星莁还是忍不住产生一种怀疑——巫炤是不是克她来的。

不然为什么跟他遇见后的这短短几日，自己就经历了各种堪称“水逆”的事。

进城之后，盛大的热闹迎面而来，各式各样的妖魔聚成堆，在一直延伸到不知道什么地方货摊长街两侧叽叽喳喳交谈。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妖魔不计其数，热闹的就像是在赶庙会。

沐星莁虚搭住司危肩膀，拉着她向巫炤靠近了一些，歪头凑近巫炤：“我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察觉到他询问的转过脸，沐星莁冲城中那座最明显的建筑方向点了点下巴，“看那个楼和上面的灯，那是辛商城最大的博卖行，经常举办博卖会，届时宝物云集，许多妖魔都会过来。”

而在每年最为盛大的那场博卖会开始前的三天内，整个辛商城都会陷入一场宝物博览和交换的盛会。连绵的摊位上摆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会自己蹦来蹦去的类似水晶的泥，会发出奇怪笑声的鸟，会咔咔乱咬人的灯笼鱼，还有一些据说有什么什么神奇功效的草根树皮，以及许多工艺精美的或者有真材实料的宝物。.七

“这么说来，不一定都是真的啊……”司危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两下，看着三两结伴或者独自一人站在摊前观摩那些琳琅东西的妖魔，目光忽然一定，露出惊讶的表情，“那个猫妖买了个会动的毛球！”

沐星莁往那边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只是个施了法又在外面沾上一层毛的铁球……也许猫咪本来想买的就是这种。”

司危若有所悟点点头，又拉着她问了好些东西，沐星莁一一解答。看司危似乎对一些人间少见的亮闪闪玩意很感兴趣，她索性拉着司危到摊子边买了一些。

“这是青蒙玉。”她指着小姑娘手里那块唯一不那么精致，反而显得质朴的不规则石头说。

沐星莁拉着司危买东西，巫炤站在两人身后的路边，静静等待她们。一个顶着一对鹿角的少年走过来。

鹿角少年左手提着一大堆白色的小灯球，被五颜六色的绳子穿起。他来到巫炤面前，递了个灯球给他，满脸热情好客：“来，大人，送给你这个！”

巫炤缓缓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他手上的被绳子挂着的灯球，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地伸手接过来。

“大人，这是我们披香阁今年得到辛商城博卖行授权的纪念物！”鹿角少年声情并茂，看着巫炤的目光越发热切，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直接伸手把他拉走。

巫炤皱了下眉。

鹿角少年毫无所觉，继续热情宣传：“魔域宝物有奇珍也有佳人，大人若是在此疲乏，不妨来披香阁一坐。”说着他压低声音，装作神神秘秘的样子，“偷偷告诉您，您想知道的关于这回博卖会的任何消息，我们披香阁都能提供。”

说完他冲巫炤俏皮一眨眼，不待对方做出任何反应，就重新进入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巫炤站在原地提着灯球，静了片刻，转过身想叫沐星莁，不料对方正好买完东西，拉着司危转身。

两相对视，巫炤默默提起灯球，问她：“披香阁是什么地方？”

沐星莁：……

沐星莁：好家伙！

在去她家的路上，沐星莁努力用比较委婉的方式当着司危这个未成年的面，让巫炤听懂了披香阁是什么地方。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把灯球扔掉，被沐星莁快速拦住。

“哎别扔。”她压住巫炤的手，“你留着，有用。”

“……什么用？”

“其实我本来不打算提前告诉你的……”她摸了摸下巴，“但是我打算带你去的就是这个地方。”

触到巫炤投来的视线，她补充解释：“披香阁阁主和我有旧，我找她有正事。”

“她就是为你铸刀的妖？”巫炤问。

他面对她的时候声音一直非常温柔，这句话听上去却有点阴。

“为我铸刀的妖另有其人，不过也需要由她从中牵线。”沐星莁说，“现在去披香阁肯定……太乱了，我们明天再去。”

“......”

巫炤不再说什么。

快到她家时，他忽然问了一个非常噎人的问题：“你经常去那里吗？”

沐星莁呼吸一停，随后升起一种仿佛被捉奸的心虚。她忽然不太敢抬头看巫炤，只盯着地面，张了张嘴：“……”

不知道如果她说自己虽然经常去看但从没亲身玩过，他会不会信。

但她确实从没亲身玩过啊！

……

沐星莁刚到家门口，就看见有团紫色的东西蹲在门外台阶上，脑袋一点一点。

她额角青筋一跳，上前推了推这个生物：“喂磐湘，醒醒。”

紫毛少年无动于衷。

沐星莁沉默片刻，忽然说：“磐溪来了。”

紫毛少年一蹦三丈，左右乱看，呆毛像根避雷针：“啊！哪！姐！姐！我错了！”

沐星莁：“……”

巫炤：“……”

司危：“……”

司危冷笑：“呵。”

意识到自己被骗，名叫磐湘的少年充满幽怨盯着沐星莁：“沐星君您怎么这样啊！您这样会把我吓出病来的！”

“起开。”她嫌弃地把人推开，带着巫炤和司危上楼，磐湘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那两人，“这两位是……您的客人吗？”

“对。”沐星莁目不转睛打开门，侧身让巫炤和司危先进去，随后把住门口，对磐湘说：“所以你快回家。”

“别别别！”磐湘不惜手被夹也要拦住沐星莁关门的动作，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大人，大人，求您了！我现在回家绝对会被我姐打死，您收留我一晚吧！”

沐星莁满脸无语：“你又是离家出走？”

“这次真不是我的错……”磐湘委屈巴巴，“是我姐她霸道独|裁，她想控制我！求您了大人，我真没别的地方可去，我姐绝对会打我的，您看上回她抽我脸的伤疤还没好呢！”

他说着把脸凑过来，指着白皙粉嫩的腮帮子。不好意思，沐星莁没看出来那上面有任何伤痕。

沐星莁正想让他圆润地回家，忽然想起屋里那个小姑娘，心下一动，眯起眼歪头打量磐湘一番，看得磐湘毛骨悚然又觉得有机可乘。

说不定沐星君正在考虑收留他一晚呢？

“好吧，我可以收留你一晚。”她后退一步，抱着胳膊，笑得有点危险，“但你明天要留下来给我帮忙。”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刀山火海就是您让我去刺杀始祖魔——这个不行，其他的我都没问题。”

“行了，进来吧。”沐星莁退后一步。磐湘刚一进门，就看见里面一高一矮站着两个打扮奇异的披发的人，正面无表情看着他。

他憨憨一笑，十分上道：“大人。”

*

“免费的苦力。”沐星莁这么定位磐湘。

巫炤不置可否挑眉，似乎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做评论，问她：“你是怎么安排的？”

魔域是她的地盘，这是鸤鸠充满讽刺和同情的在他来魔域前对他说的话。虽然最终以鸤鸠被收拾而不敢再多嘴为结局，它说的话还是在巫炤心里留下了一点痕迹。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打算在魔域把你杀了？]

既然有所怀疑，就该索性不留后患，否则终有一日，他们会走上无可回头的背道而驰的路，就像曾经的他和缙云一样。

所有的隐患早就在最先的时候埋下了，他们一开始就不在一条路上，早晚有一天裂痕无所隐藏，他们都会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

而那个时候，羁绊已深，痛苦自然也深。

然而就算他早有预料，事情真的发生时，他会无动于衷吗？

答案是不会。知道不等于做到，明白和意难平是两回事，如果她真的下手杀他，巫炤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你后悔那个时候去看她了吗？]

如果不去看她，就不会被她发现，自然也不会意外让她的刀断裂，那么此时他应该在阳平或者人间其他地方布置梦域引导魔族，而不是既失去了她的魂魄，又被她留在身边监视着——

巫炤侧脸，视线落在她脸上。

沐星莁正在给自己细说明天的打算，以及到时候让磐湘带着司危看家或者逛街的计划。她嘴唇开开合合，光线下眼睛里有些异色的流光，像含有矿物的泉水，里面泛出细微的难以察觉的笑意，看得出她的心情不错。至少现在不错。

巫炤弯起唇角，纤长凌厉的眉毛柔和下来。

[这样也好，别忘了他。]

————

沐星莁家实在很大，高高的穹顶上垂下白色纱帘，廊道一直延伸到屋顶的细长窗户将屋外陆离的光切割成一块一块。

二楼大厅，司危正抓着磐湘问东问西。

磐湘拍拍胸脯，“我在辛商城可是人称百事通，只有你问不出来的，就没我答不上的！”

“是吗？”司危表面悠悠然，心里却在想怎么把他问倒。她想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顿了一下，开口问：“那你知道太子长琴在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