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另一个苏珊

克莱蒙拿到钱后，他没有挥霍，而是购买了他从前就开始计划的东西。至少现在可以满足一日三餐。

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通常年轻气盛的时候都能很好地约束自己，不让灵魂以一种献祭的姿态来供给糟糕的未来。

这样老实本分的日子大概过了两周，克莱蒙再一次地回到了他的老本行。

他把钱全给了人。

如果是未来，他定会觉得当时的自己太有善良了。

现在，至少是这次。他可以说是心甘情愿的，他是一个懂得感恩却又缺爱的人。在贫民窟里，摊上这样的父母不足为奇。有些父母都是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讲其卖给有钱人家作仆人，最糟糕的一种可能，贩/卖/器/官。克莱蒙一直都很庆幸，自己能在家里长这么大。

有一天，克莱蒙的母亲回来了，怀中抱着一个虚弱的小孩。

她的出现在克莱蒙父子的眼里特别突兀。

克莱蒙的父亲在半醉半醒之中看了几眼久别重逢的前妻，摔碎了几个酒瓶后把自己锁在房里，好久好久没有出来。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懦夫，永远在逃避和指责中徘徊。克莱蒙的母亲只能红着眼看他，她的眼里没有委屈的泪水，是愤怒和无力在眼里越发强烈，现在的她就像一头呜咽的野兽。

在以前，他们经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而无谓地争吵，打架或是做出些更加极端的事。

女人哽咽地，断断续续地说她的儿子生病了，需要钱。

克莱蒙没有犹豫，他把自己挣得钱全给了母亲。他猜想过，或许这可能是一场蓄意的骗局，又或许，这是真的，但不是什么重病。

克莱蒙不想为他的混账父亲赎罪，也不想当个傻子一样的慈善家，虽然说，慈善家都是资/本家虚伪的皮囊之一。他只想在自己有限的人生中给陌生的母亲一份回报，毕竟是她生育了克莱蒙。

母亲看着克莱蒙为自己拿钱，她亲吻了小孩稚嫩的小脸，可能是因为恶疾，小孩的脸色苍白无力，嘴唇也在发紫，额头冒了许多粒冷汗。克莱蒙把钱给她后她亲吻一下了克莱蒙的手臂。

这一下肌肤与肌肤之间的触碰，克莱蒙立马抽回了他的手臂。即使这是他的母亲，他的亲生母亲。克莱蒙从小到大（也许是从他记事起）都没有被这样温柔吻过。他不太理解吻的意义，这也许是心灵与心灵的坦诚相见，灵魂与灵魂的相互安慰。但他只能使用“也许”这个字眼。

她抚摸了克莱蒙柔软的头发，用撇脚的语调说了句谢谢你，我的好孩子。

然后抱起那个小孩。

走了。

她走得很快，有点儿像一个落荒而逃的小偷，或是一课即将坠落的星星，在这个偌大的黑色世界（从南半球到北半球，从东半球到西半球）里，无数人中，像她一样的人都是灰色的。他们在仅少的时间里色彩逐渐变得斑斓，但是非常混杂凌乱，好似空间和时间折叠的那一瞬，所有的东西都会在那一刻溢出，如同止不尽的琉璃般的星光瀑布。

钱全都送总了，克莱蒙心里也感觉失落。

……没钱了，和从前一样，继续做他那个卑鄙扒手，在世间苟活。

以前，他也很羡慕康得维斯那样的有钱人，出生就含/着金钥匙，应有尽有，身边仆人无数，没有为生计而烦恼，也没有为残缺的家庭而苦恼。

社/会也想成为平等的美丽新世界，但是现在的局势不允许。康得维斯是个将军的儿子，他迟早要上战场守家卫国，而克莱蒙是个酒鬼的儿子，他将来或许会被抓去当劳力兵。

克莱蒙痛恨这个时代。

人们宁愿在没有酒足饭饱的之前调侃身边的可怜人，却很难怜悯，同情。他们认为自己的命就是这样的失败卑贱。

就比如……

“还记得伊逊迪克尔吗？”

“伊逊迪克尔？哦，是那个可怜的小子。”

“他不是间谍吗？”

其实他们都知道，年轻无辜的伊逊迪克尔被德赛人给骗了，还被判了个死罪。

他的家里没钱买墓碑，他们也找不到伊逊迪克尔的尸/体，估计被士兵烧成灰烬了。他们哭不出，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苏珊倒是哭得厉害，她总是表面对他冷淡，但其实他们俩私下关系已经必不可分，上次她说的香水是真的随口一说，她不应该强调很多次的。她承认她是个拜/金的人，但自己也知道伊逊迪克尔的家境，这真的没必要去让他冒险，伊逊迪克尔这个傻子！那群德赛人奸诈得很，犯了事总喜欢让别人去替罪。可怜的伊逊迪克尔，天真地相信，然后牢记在心上，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使命，没想到竟然是生命中最后一个使命。

伊逊迪克尔或世没几天，克莱蒙的父亲，那个吝啬的酒鬼，在完全喝醉的情况下，为了捡掉进河里的酒瓶而溺死了。

克莱蒙本来对好友的离去而感到无比悲伤忧郁，他没想过，家人离世会突然发生在他那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家庭里。

他什么都不想说，好几天都夜里难寐。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想了很久很久的事情。

那个家庭留着又会有什么？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变故无常，所有的人都更加成熟或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