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第六个活尸

探花郎噎住了。

赵观潮收回双手，带着病气的脸露在烛色下，越显得病怏怏的。只有一双幽深漆黑的眼睛，显露出主人不同寻常的气质。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会觉得钱管事不值一提。

李卫林鼻翼剧烈一抖，看着探花郎的表情，差点就气笑了。就这见识，还不如他呢！

李卫林心里怎么想，脸上就是什么样。

捕头衙役气势汹汹。

眼看着李卫林就要挨打了，药尘突然开口：“钱管事不一定就是人杀的。”

探花郎猛地抬头。

捕头极有颜色，很快，院子里的人又被驱散开来。药尘在厨房里翻找了一圈，再出来时，手里就拿着一碗生糯米。滚圆的眼睛里全是认真，药尘没动手，只将生糯米倒在了钱管事脖颈上。

不过片刻，就有烟雾呲呲的从钱管事脖颈处冒了出来。黏在脖子的生糯米不多时全都变成了黑炭。药尘捡起一颗糯米，两手微微一搓，化成了一点粉末直接散在了空中。

药尘笑了，朝探花郎和金老爷微微示意。

要出事。

哪有人的伤痕是带煞气的？

金老爷浑身一震，紧接着就把捕头差役全都轰回了府衙。他不让官府的人参与这件事，又把探花郎紧紧的拽在了身边。

子不像子，父不像父。

赵观潮药尘对参与别人的事都不兴趣。当天晚上，旁人一离开，探花郎就忍不住了，他问金老爷：“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叔和三叔的死你知道吗？”

而且秦先生还让金老爷快跑。

探花郎板着一张清俊的脸，盯着金老爷一刻也不松懈，固执的模样瞬间让金老爷看出了神。金老爷恍恍惚惚，被探花郎连叫了两声才反应过来。

金老爷猛地抓住了探花郎的手腕，原本凶横恶煞的脸颊突然狠厉：“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什么？难道知道了，你就不认我这个爹了吗！”

金老爷双手用力，不知不觉间，在探花郎手上抓出一道红痕。

这都什么跟什么？

探花郎吃痛，心头的愤懑当即涌了出来，他悲愤道：“爹，你都在说什么话？二叔和三叔都死了啊！”33小说网

金老爷抿着嘴，片刻之后，他双肩猛地一松，像是认了命一样，轻轻说着：“其实，你是我使了手段求来的。”

金老爷抬头看向探花郎，紧紧盯着探花郎的双眼。他忽然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你是我捡来的。”

霎时间，探花郎脑子里一片空白。

金老爷拍了拍探花郎呆滞的脸，补充道：“当初我和你二叔三叔相依为命，闯荡谋生。有相师断定，我这辈子一定是鳏寡孤独，不得好死。可在二十年前，我在一颗柳树下捡到了你。”

金老爷双眼通红：“你读书好，学问高，你要是知道我当年的事，你会不会……会不会……”

金老爷说不下去了，狠厉的眼睛变得急切，金老爷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探花郎看。

金老爷迫切需要一个答案，又压根不提当年只字片语。乍听身世的探花郎半天才缓过劲儿，明白过来。

探花郎望着金管事，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可他不说话，眼前的金老爷就一眼不错的盯着他。

探花郎皱着眉头安抚着金老爷：“你怎么会这么想？我难道还能否认自己不是你养大的吗？”

探花郎反问着金老爷，一脸纳闷。金老爷突然就松下了气，一口浊气从他嘴里叹了出来。金老爷颓然道：“那就准备后事吧！你二叔三叔的白事，得立马办。”

探花郎不明所以，“可二叔三叔的死——”

话没说完，就被金老爷张嘴打断：“必须办，马上办。”金老爷言辞凿凿：“横死之人，怨气最重。没人帮忙，头七回魂我们谁也招架不了，必须把人送走。”

金老爷将探花郎赶回房间，叫过人连夜就操办起来。

秦先生钱管事接连横死，民不举，官不究。探花郎被金老爷拦住。第二日，灵堂就在府衙后面摆了起来。

钱管事无儿无女倒是好办。秦先生的妻儿却在城外居住，尚还不知道消息。金老爷着人前去通报。人还没到淮南城府衙，金先生连墓地都找好了。

敲锣吹唢呐的人齐齐被叫了府。这两人死的突然，金老爷又急切把人送走，连葬礼都也显得有些敷衍了事。

但事办的敷衍，宾客却来的齐。后院吃完了喜宴，前堂就办起了白事。宾客们一个也没少，全都聚了起来。连赵观潮药尘也赶驴上坡，为钱管事和秦老爷穿了一回麻衣。

“这有点稀奇了。”药尘道袍外边套了一件白麻丧服，配上寸草不生的脑门，更不像是个道士，反而有几分像和尚了。

他和福慧一大一小出现在赵观潮面前时，赵观潮不免多看了一眼。

药尘都还没给自己穿丧服呢，结果第一次献给了一个屁都不是的死鬼，心头正不顺，就看着赵观潮正好笑的看着自己。

药尘抿了下嘴：“公子看我做什么？”

赵观潮奇了，不过他反应看，目光很快就移到了药尘的眉头上。他不免有些好奇了：“认识你也有些日子了，你怎么头上连跟茬也没长出来啊？”

赵观潮想了想，又问：“头上不长草也就罢了，你这眉毛怎么回事？”

药尘：“……”

你看变态说的什么话！

福慧两只手立马抓住了药尘。

李卫林和扫俗相视一眼，一左一右，夹起药尘，连跑带跳的将人拖离后院。一行人打打闹闹。药尘对狼狈为奸的李卫林和扫俗冷哼一声，背脊一弯，找了个犄角疙瘩就猫了起来。

药尘不理人，李卫林几个也不会自讨没趣。

赵观潮过来时，暮色黄昏，堂上的宾客已经开始跪拜了。烟熏雾绕的，赵观潮没进门，就立在了院口门槛处。他神色淡淡的，精神虽然比刚认识那会好上了太多，但那脸却一直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

赵观潮看着院子里的人站了又跪，跪了又站，脸上实在没什么情绪。只在看到一脸愤懑的药尘时，漆黑的眼底透出点点笑意。

我看凡人是活腻歪了。药尘猫在地上恨恨的想着。

棺材前面人太多，药尘离的不算近。阴阳人打斋声隔了七八人左右。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即使宾客们有再多的不满，这会也都老老实实的跟着阴阳人做斋。

阴阳人在前拿着引魂幡，领着宾客，一会儿跪，一会儿立。丧歌从他嘴里吟唱出来，根本听不清他在唱什么。

大约过了两刻钟，阴阳人引领着宾客开始绕着棺材跑圈，探花站在第一个。大意就是过奈何桥，临别赠言，依依惜别。

凡人大多没见过鬼，打斋无非是招魂、哭灵、往生极乐。

一般来说，经由打斋送走的亡灵都会进入阴司，不会在死后找事。但秦先生钱管事横死，一般做法祭奠安抚不了他们。

恶人做鬼，恶上加恶。

惜别的时候倒是没事，可阴阳人把象征着孟婆汤的水端到棺材前时，刮风了。引魂幡被吹的七上八下，一下子就把前头人的眼睛蒙住了。

那人瞧不见眼前的路，后边的人又追了上来。他一脚踩空，脑门一下子撞在了钱管事的棺材上。旁边人手忙脚乱的把他拉了起来。

这人额头都磕破了，眼睛紧紧闭着。血顺着额角就流了下来。满脸都是血，身体不住的哆嗦。

金老爷和探花郎赶紧凑了过去，突然，那人就睁开了眼睛。

“大哥，快跑。要出事……要出事了——”

那人龇牙咧嘴，说完这话，就仿佛控制不了情绪一样，面部极快的扭曲了一下。金老爷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忽然就伸出了手，一把箍住了金老爷的脖颈。

“鬼上身了！鬼上身了！”有女人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那人哪儿来的力气，金老爷一下子就被他举过了头顶，箍在半空中。金老爷双脚不断的扑腾，双手不住的拍打着那人手臂。

“爹、爹！”探花郎反应过来，连忙去救金老爷。可不管周围人怎么拉扯那人，那人竟是纹丝不动。所有的推拉攀扯在他身上，没有半点作用。

探花郎狠下心来，举起香炉往那人身上砸。

没用。

这一刻，这人仿佛成了一座泥像。

金老爷憋得脸都青了，动作越来越小，大半条舌头被他吐在外面。众人慌乱一片，药尘这时顺手就拿起了地上的锣鼓，在那人耳边重重一敲。

“咚——”

清脆的铜锣声宛如一把利箭重重的刺在大家的耳膜上。

那人手腕随即一松，金老爷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闷声干咳了好一会儿，他才在探花郎的帮扶下，喘过气来。

而那人身体骤然一松，当下就瘫在地上翻起了白眼。

药尘问他：“你回来干什么？”

那人就翻着白眼看向了金老爷。

金老爷脸都绿了。过了好一会儿，金老爷才闭目“嗯”了一声。待话音落地，那人的身体一软，才闭了眼没了动静。

而这时，守门人从廊下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对探花郎说：“大人，秦妈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