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第七个男童

煞气如烟似雾，宛如一方黑镯悬在了福慧的手腕上。福慧闻声转头，黑乎乎的地窖里一双红彤彤的眼睛亮得惊人。背后被关住的孩童大多已经沉睡，只余下两三个年纪稍大的，正惊恐不定的看着窖口。

他们压根没看福慧，更谈不上来问福慧手上的煞气。

福慧抿了抿小嘴，两腿一盘，干脆当没听见。凉飕飕的阴风一个劲儿的往福慧脖子里吹，那声音压根没停：“哥哥，你告诉我呀！”

“你告诉我呀！”

一声声，一道道。

福慧背脊冰凉一片，背后有人忍不住打起了哆嗦。那东西却越贴越近，越贴越紧，直到一声鸡鸣。有光从地窖口挤了下来。

天亮了。

李卫林方到堂上，便看到了在堂前招呼的药尘。扫俗不羁被他唤得溜溜的，这会正着人布置着早饭，活蹦乱跳的，仿佛没事人一样。

李卫林看着药尘，心里便咯噔一响。药尘是个道士，这是众所周知的。可他的行事却又不像是个道士。

李卫林脚下一顿，晃掉了满脑子的杂念，走到了饭桌前。药尘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其实自打李卫林赵观潮从临江出来，他们便一直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福慧人小，又爱欺负扫俗，一直都是贴着赵观潮坐，好指使扫俗。药尘就大而化之了，哪里有空地就坐哪里。

一张桌子能多大，药尘不是坐在赵观潮身边，就是坐在了李卫林身边。李卫林向来只当药尘是个怪道士，除了脾气坏点，没别的感受。

但是这次，不一样。

药尘明明自顾自的用着早饭，时不时还夹了口咸菜配馒头。照旧是把牌面香炉放在了一边。可李卫林能感受到身边药尘身上透过来的深冷寒意，以及药尘永远白如纸的脸色。

李卫林不动了：“道长……你是不是……”

药尘啃了口馒头。

李卫林：“……有病？”

李卫林紧张兮兮，他一边僵着身子坐在药尘身边，一边不住的用眼睛去偷瞄扫俗。药尘不回话，他就扯着嘴角开始自我安慰：“这不是看你脸白的很嘛，你会不会担心福慧啊，你可别有病，就是有病……”

李卫林说不下去了，药尘一只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药尘笑得前仆后仰的，卡搭着他的那只手却动也不动。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李卫林也能感受到药尘寒冰一样的体温。药尘瘦长的手指在李卫林肩胛骨处敲了敲。

那感觉太微妙了，李卫林不由就吞咽了口口水，哀求道：“道长——”

药尘咽下馒头，笑眯眯的：“怕了？”

那一刻是什么感觉，李卫林实在是说不明白。

背后传来一声低低哑哑的笑声，李卫林几乎是跳一样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喜的看着赵观潮：“你来了？”

那模样简直跟小媳妇没什么两样。药尘收回左手，笑得更大声了。赵观潮垂眸看了眼药尘，又看了眼瑟瑟发抖的李卫林。

“吃饭吧！昨夜一夜没阖眼，你招惹他干什么？”

赵观潮在药尘身边坐下，本来就白皙如玉的皮肤和药尘凑一块，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有病。药尘似乎笑够了，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李卫林，撇了撇嘴：“我也没想到我就是吃个饭，也能把人吓成这样。”

药尘冲李卫林问：“你没见人吃饭啊？”

李卫林：“……”

是见过，可你吃饭问他怕不怕干什么？李卫林想反驳两句，但是往药尘那边一看。赵观潮夹了两筷子咸菜正巧就塞到了药尘嘴里。药尘狠瞪了眼赵观潮，一只手就那么刚好挨在了赵观潮身前。

赵观潮什么反应都没有。

而李卫林刚才却一副杯弓蛇影的模样。李卫林一嘴的话都吞了回去，好半响才又在原位置上坐了下来。他迟疑片刻，难得鼓起勇气辩解了一句：“我是真关心道长……你刚才，手就跟冰一样。”

“废话，你要是一晚上蹲在门前，你也会冻成冰雕。”

药尘翻着白眼，闷声啃馒头，李卫林胆子小，说实话容易吓着他。不过李卫林显然只是要个过得去的解释，药尘刚一说完，李卫林就长舒口气，像是一块大石头从心口上搬走一样。他嘿嘿两声，脸色由白便红，一边喝着稀粥，一边问赵观潮：“那现在怎么办？就让福慧在那待着？”

李卫林偷瞄了眼药尘，他虽然咋咋呼呼，但昨夜也确确实实在担心福慧。那些小孩子死后都是什么样，他也长了眼睛，也在地下看到了。

赵观潮没说话，李卫林忧愁的声音立马就飘了出来：“也不知道昨天福慧有没有吃饭，有没有挨打，万一他不听话……”

李卫林嘴里的米粒吞不下去了，他下意识去安抚药尘，手刚挨上药尘肩膀。李卫林“啊”的一哆嗦，昨天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李卫林眼前一黑，什么忧啊愁啊的，都跟他无关了。他心里只剩下满满的愤怒。那道情绪来的太快了，快到李卫林能清楚的意识到这压根不是他的情绪。

李卫林眼前一黑。

这一次，他不再是个局外人。

车轮咕噜噜的滚动，发出吱呀吱呀拉扯声。李卫林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后往前一推。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倒，李卫林嗓子眼里刚挤出个“啊”字，又被嘴里的破布堵了回来。

软绵绵的胸膛被前头团坐的小身体一顶，李卫林又感觉自己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可他没有倒下，他就像肉夹馍一样，被前后两团软肉夹在了中间。只不过车厢里塞着的，都是没有知觉的小孩子罢了。

除了一个人。

福慧四肢无力，却唯独睁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木楞的小孩。

“……药尘？”

李卫林憋着一口气，努力稳住了。

可下一秒，福慧身边就多出了一道黑漆漆的影子。那影子凝实成了人形，又很快睁开了一双红的滴血的眼睛。

这鬼童看起来比探花郎的儿子还要邪门。

那个小孩子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娃娃，跟他说起了悄悄话：“哥哥，你是什么东西呀？”

我能是什么东西？

我跟你不是同一种东西。

李卫林心中涌出无边的惊恐：“福慧——”

福慧动也没动。李卫林的呼唤就像被压住了一样，死死的堵在了唇齿处。李卫林这才发现，他不能动，也不能发声，甚至连他可以看见的眼睛，也好像不是他的。

就像是他和身体完全割裂了一样，

李卫林急的恨不得团团转。忽然！他脑袋一阵剧痛。鬼童挨在小孩儿身边，一只手正贴在小孩头顶，一点一点的拉扯着。

鬼童动作不快，李卫林却疼的仿佛抽筋。他感觉自己就跟一条线一样，被人揉捏成团，越箍越紧，完了又一丝儿一丝儿的往外抽。

没完没了，没有尽头。

李卫林疼的受不了了，忍不住去配合鬼童。可偏偏这具身躯又仿佛极有吸引力一样，像一张蜘蛛网，紧紧的缠住了他。

“你在干什么？”

就听到赵观潮一道声音隔空而来，李卫林只觉头顶猛地一松，那鬼童仿佛触电一样，收回了手。而他下意识回头，正对上，赵观潮清冷冷好像什么都知道的眼睛。

屋里没人说话，李卫林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猛地反应过来：“他跑了！”

扫俗偏头。

李卫林急的额上沁出细细的汗，“他们带着一群小孩子，跑了！”

人贩子带着福慧跑了！李卫林脑中闪过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追。他拉着赵观潮药尘飞奔到城门口，连探花郎都被他叫了过来。

昨夜丢了孩子，城门口早就戒严了。就这，还能让李卫林看到出城的福慧。李卫林看到探花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探花郎更是郝然，领着一行衙役，完全不敢多看药尘一眼，就差在脑门上刻上愧疚二字。众人前脚在城门口齐聚，后一脚李卫林就傻了眼。他倒是知道福慧被人带出了城，可具体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李卫林下意识就看向了药尘。

药尘叹了口气，笑眯眯的脸上有一丝浅淡的不耐没有掩盖住。他比李卫林更加光棍，在城门口跟傻子似得转了一圈，随手点了个方向：“这。”

赵观潮顺势一看，不是官道，不是乡道，往左是一条路，往右是一条路。药尘捡了一条朝北的野道，抬脚就走。

赵观潮瞳孔缩了一下。

这能追上人？

李卫林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身体却自发自的跟了上去。

“道长，你跟福慧，是有什么特殊联系吗？”

“什么？”

“联系啊。”不然药尘怎么知道就是这个方向呢？

“没有。”

药尘哪需要跟福慧有联系？煞气就是他，他就是煞气。煞气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到。从昨天开始，药尘就没跟福慧说过话，当然不算有联系。

药尘瞥了眼李卫林，李卫林都惊呆了。他憋了半天，才尴尬的憋出了一句话：“那要是错了怎么办？”

药尘笑了，“不会错。”

李卫林没明白过来。

药尘伸出手，点着李卫林的头顶，浅笑着说：“你没看到他吗？他就在你头上指着路呢！”

李卫林抬头，正对上一双月牙样滴血的眼睛，脑门上登时起了一头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