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初无胸口一阵闷痛，最后那场大火烧得本不是他，可他却好像被人丢入暗无天日的水牢中窒息无比。

他不过是看了严星文的记忆，经历了严星文经历的事，可他终究是局外人。一个局外人尚且无法从痛苦中立刻清醒，何况是严星文本人。

十一郎见初无醒了，语道：“这就是他全部的回忆，他既用自己做了交换，事情结束后，便可随意剥去他的皮囊，摘除他的心脏，抽走他的灵气。”

十一郎合上手中册子，“他是严家后裔，体内灵气十分充足，没了严家的庇护，想夺走他身体的鬼怪魔物不在少数。”

十一郎见初无一直垂眸思索，自己方才说的话，他压根没在听。

“东阳城近来可有发生什么事？”

十一郎再次翻开册子，边说道：“应当是没有——”

他看着册子其中一页顿住了话语，皱起眉头，怀疑道：“——东阳城内怨气极重？”

初无面色平静，关于东阳城内发生的事，他在严星文的回忆中有所了解，可惜严星文极少出门，所以他知道的也并不多。

“此事你去查。”初无吩咐完，又问：“不悟可有回来？”

食人镇后，不悟擅自离开，初无当时没放心上，如今这一问，十一郎却摇头道：“还未，至今未归，十分不对劲。”

不悟性子并不贪玩，如今多日未归，确实不对劲。

初无道：“你务必找到东阳城内怨气的源头，至于不悟，我去将他带回。”

火兽不悟逗留凡间，暂且不说会带来多大灾祸，就说它所经之地必是火烧成海，可是几日下来，初无既不见何处有火光，也不见哪个仙家门派有不悟的踪迹，唯独早已翻篇的食人镇，让初无感觉到了不悟的气息。

说起来，食人镇如今也算魔界的一部分，虽在人间，但镇子上全是鬼兵和魔人，几大仙家门派对此事很不满意，讨伐魔界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响亮，可事发至今却不见真有人敢靠近，初无每次想到这，心里只觉得可笑无比。

他正思索着，便又感觉到了不悟的气息，他起身追去，越追越远，直到彻底远离了吃人的镇子，他脚步一顿朝四周看去——

——街上人来人往，街边小贩叫卖，鼻间飘来浓浓糖香，侧目看去，街角是一间糖人铺子，这里是东阳城。

他是追着不悟的气息到此的，虽仍感觉不悟就在附近，可放眼望去却无法确定不悟究竟藏匿于何处。

太阳落山后，夜晚渐渐来临。

一个少年走在街边，一路走一路低眸沉思着，这个少年，便是初无。

虽说是初无，但不是初无的真身，不过是他为了混进人群方便行动而穿的皮囊。

巷口处一抹火光跑入初无视线，他追那火光而去，停步抬头一看，眼前是间客栈。

不悟在客栈里？

思考间，他已走入客栈。客栈不小，摆放好几桌，围着桌子而坐的大多是喝酒的男人。

见有人进来，掌柜的立刻笑脸相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初无心不在焉，随口一道：“住店。”

“好嘞。”

掌柜的忙记账本，抬头一看却不见眼前男子有任何动静，他提醒道：“客官，您住店的钱呢？”

初无这时回过神来，他掏了掏银袋却什么也没掏出来，这会才想起自己换了副皮囊，银子根本不在身上。

“您不会没带钱吧？”掌柜打量着眼前少年，又道：“小店宽容，不收钱也行，你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抵押给我，我便不收你钱。”

皮囊是别人的，皮囊身上的东西自然与自己没有关系。

初无寻找着身上值钱的东西，找了许久却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掌柜的看穿一切，笑问：“不会连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吧？看你穿得如此好，身上竟然连值钱的东西都没有？”

初无无奈扶额，堂堂魔尊混成他这样，也真够让人无语的。

“我付。”

少年的声音吸引了掌柜的注意，而更让掌柜高兴的，是少年放在柜台上的银子。

“好嘞好嘞，这就给这位公子入住。”

掌柜拨弄算珠，珠子与珠子相撞，声音听得初无心中不安。

不悟的气息是随少年的出现再一次被初无感受到的。

他将视线挪到少年身上，蓝色长袍最先进入他视线中。

少年身形高挑背脊挺得笔直，他腰间一块坠玉随着他的动作晃起幅度，在他将银子交给掌柜后，他抬眼朝初无看去。

听风吟的弟子怎会在这里？准确的说，江钰恒怎会在这？

初无心跳频繁加快，好在面色仍然平静，加之外形这副假皮囊，自己体内的魔气应该没那么容易被他察觉。

真是奇怪了，自己进入客栈的时候怎么就没看见他。

初无心中疑惑，嘴上却道:“多谢。”

在这个地方与江钰恒撞了个正面，初无的心悬在半空，脚步却还沉稳的走上楼去。

到了屋子，屋门一关，他坐定思考，越想越不相信，越不相信就越觉得离谱——

——江钰恒的身上怎会存在不悟的气息？

冷静过后，他记起有魔与自己说过一件事，不悟擅自离开自己身边，去找江钰恒了。

初无将门拉出一条缝隙往楼下看，那个少年独坐在角落中，而不悟的气息，确实来自他身上。

初无将门合上，心中发出了无数声感叹。

为什么是江钰恒？为什么不悟要去找江钰恒？为什么自己当初没让流光把它带回来？

他迈出一步，可是就一步，再没有第二步。

门又开出一条缝隙，初无又往楼下看去，江钰恒还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在满堂说笑的氛围中，他不苟言笑，也更加孤独。

酒杯斟满，江钰恒抬杯将酒饮下，看见这一幕，初无心里有些难受。

小弟子江钰恒何时学会了喝酒。

角落里的少年放下酒杯朝楼上看来，初无反应极快将门关上。

后半夜，初无看着悬梁毫无睡意，隔壁传来打斗声，紧接着，有东西重重撞在了墙上。

此时已是深夜，如此大的动静定会吵醒许多客人，可是初无出门查看，走廊昏暗，一间间房间屋门紧闭，实在奇怪。

隔壁打斗声继续，初无敲了敲隔壁的门，门一打开，一把赤色铜剑直直向他飞来。

剑刃血红仿若能滴血，剑气经过带起一阵强风，初无被逼得连连后退到不能再退，剑刃划下他一缕发丝，剑锋一转，回到那人手中。

初无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刚才那把赤色铜剑，便是不悟。

江钰恒手持不悟剑站在血泊中，他面上警惕万分，许久不见开口，在他脚边，几具尸体趴在地上。

尸体的皮肤早已腐烂，没有头颅，只有肩上几双耳朵无比渗人。

初无想起自己在严星文记忆中见过的类似的怪物，严星文被那些东西包围是在东阳城，而自己如今所在之处，也是东阳城。

窗边一双手伸入，无头尸顺着窗户爬了进来，初无正想提醒江钰恒小心身后，赤色铜剑就已挥出将无头尸斩杀。

江钰恒抽出张符咒朝楼下丢去，符咒燃烧将客栈照亮，夜深之前坐在桌边喝酒的客人此时还坐在桌边，不同的是，一个个的客人中，找不出一个完整的头颅。

这场景似曾相识，当年锦官外镇的那夜混乱中，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江钰恒放轻步子慢慢移动，他示意初无跟着他一起挪动步子，可他那间屋子血腥一片，尸体遍地，早就没法住人，初无将他拦住又指了指自己屋子，算是在告诉他去自己屋中。

二人进屋，江钰恒十分小心的将门合上，待外头没有动静传来，他二人异口同声道：“切勿吵闹。”

如此默契，江钰恒也愣了愣，他朝眼前少年看去，可惜面生，并不知少年是哪家的弟子。

外头的东西没有头颅，凭肩上的耳朵判断是否有人，只要他们没听见动静，二人便安全。

他二人说了同一句话后，心知肚明就算不展开说明，对方也知道为何切勿吵闹。

一间屋内静悄悄的，初无心里惦记着不悟，面上却丝毫不显露。

江钰恒站在窗边朝外观望，他没有一刻放松警惕，哪怕知道不吵闹就不会有危险，他还是将剑紧握手中，随时迎接危险。

夜深难见月，江钰恒站于窗边，一边脸隐匿于黑暗中，另一边脸被屋内光线照亮。

他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早没有了从前幼态的模样，他脸部轮廓分明，昏暗光线照在他脸上，更显得他的眼睛深邃无比。

江钰恒感觉有道视线一直看着自己，他回头看去，初无视线飘忽不定，许久未找到落处。

“你不是东阳人？”江钰恒低声询问。

初无点头回应：“不是。”

“既然不是，来此是为何？”

初心编了个理由说道：“找剑，我的剑丢了，在东阳城丢的。”

江钰恒从未听说过哪家弟子会把自己的佩剑弄丢，当即便露出了怀疑，但看初无一脸诚意，便勉为其难的相信了。

“对了，方才那把赤色铜剑是你的佩剑？是个宝贝。”

本以为江钰恒听了夸赞会高兴，毕竟他从前最听不得别人说他是没有剑的假天才，现在他有了剑，不管那把剑究竟属于谁，如今剑在他手上，他有资格炫耀，也能炫耀。

江钰恒却摇头：“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初无附和回应：“可它很听你的话，怎会不是你的。”

说到这，初无心中十分不平衡，魔兽并非谁都可以驯服，就算是魔尊，也不见得能让魔兽完全听话，可是方才，不悟与江钰恒配合的很好，江钰恒的指挥，它是听的。

“这是魔界的东西，不是我的。”

他倒挺诚实，说了实话，却叫初无心里有了挑逗的兴趣。

“魔界的东西？你将魔界的东西握在手中，不怕将魔王招来？”

“手中握有魔界的东西只能招来魔王？那如何才能招来魔尊？”

他这回应是初无没想到的，当下停顿了会，不多时说道：“招来魔尊还不简单，先杀他个百只妖兽再去挑衅魔王，魔界都急了，他魔尊还坐得住？”

初无随口说的，江钰恒却神情认真，他那表情，与他从前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一模一样，初无不禁笑了笑，一抬眼，对上了江钰恒的视线。

“咳，说起来，客栈之内如此危险，城中又会如何？”

初无有意扯开话题，江钰恒说道：“不安全，这个城中，怕是只有我们两个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