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话洗不清了

当秦云深从钱庄忙完回来时，天色已晚。推开府门时，映入眼帘的是点点微弱却温暖的灯烛暖光，还有烛光映照下的夜晚的秦府。

空气中，是饭菜的香气。

忙了一天的秦云深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回府吃晚饭，好像一旦吃了晚饭，剩下的时间就真正归属于自己。

“我回来了，煮了什么，好香。”

秦云深脸上带笑，探身行至正堂。正堂中，秦府上下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什么，桌上的饭菜都用菜碟倒扣着，生怕凉了似的。

见秦云深回来，众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喜悦，随后同往常一般闹嚷嚷着开饭。于是不一会，桌上桌上倒扣的菜碟都被掀开，一道道可口的菜肴冒着热气，仿佛都是刚端上来的。

“开饭。”

秦云深说着，众人便纷纷拿起筷子，饭桌上一时间热闹了起来。说笑声，碗筷碰撞声，满足地赞叹声，不绝于耳。

秦云深同往常一般给秦雨轩夹了菜，趁他不注意放到他碗里。

顺着筷子的方向，秦云深偷眼看向了萧诚。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天饭桌上的萧诚有些不对劲。

今日的他比起往日，好像更寡言了一些，只是埋头吃着碗里的饭，又好似怀有心事，细嚼慢咽着，连菜都不夹一筷子。

看着少年低垂的墨睫，秦云深又伸手夹了一筷子菜。不过这次，不是放到自己碗里，不是放到秦雨轩碗里，而是放到了萧诚的碗里。

碗中突然被放了一筷子菜，萧诚回过神，抬起头，与男人对视，随后惶惶错开了眼。

他方才正在想，秦云深给自己的那件礼物，到底是什么用意。

他一整个傍晚思来想去，想过各种可能，但却始终不敢妄下断言。

“对了，”秦云深有意打破二人之间突如其来的僵局，微笑着问道，

“我买的那画，你喜欢吗？”

萧诚怔了一怔，盯着男人，似乎有些不解，有些紧张。

这是能说的吗？

秦云深送自己那种画册，本就难以揣测动机，此时竟然公然搬到饭桌上来谈，让他如何答复？

更何况，秦雨轩还在桌上呢……

这种境遇下，萧诚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什么画呀，我们也瞧瞧？”

一旁的小云听了，两只眼睛滴溜溜盯着二人直看，笑意难掩。

“不行！……”

萧诚急忙出言打断，可刚说出口，却发觉自己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顿时红了耳朵，抿着嘴缄口不言。

“怎么了，就你们两个能看呀？我倒更好奇了。”

小云不顾萧诚羞恼，笑呵呵打趣道。

只见萧诚的头越埋越低，随后端起碗埋头吃饭佯装没有听见。

“行了，行了，吃饭，要看以后再说。”

秦云深只当萧诚不好意思提及收了自己的礼物，没往别处想，便出言不让小云羞他。

一时间，饭桌上又只剩谈笑声和碗筷碰撞声。

没了小云不依不饶的追问，萧诚略微松了口气。可当他抬头对上秦云深温柔带笑的眼神时，却越发读不懂秦云深眼中的意味。

他依旧没想明白秦云深送自己那画册的初衷，方才秦云深又在饭桌上问起这事，让他一时分不清楚秦云深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这顿饭，吃得萧诚百味杂陈。

饭后，萧诚见着没人看见，拉着秦云深就往东跨院走。

一路上，萧诚一言不发。秦云深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反常，却也没有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只是任他拉着衣袖大步往前走。

直至二人走到书房门口时，秦云深住了脚。

萧诚迟疑了一会，也站在书房门口。他微微抬头，不卑不亢盯着男人，脸上却流露出难以掩盖的难堪。

“秦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眼前，清冷的月光将萧诚冠玉般的面庞衬得透亮。看见少年隐忍般微微皱眉，秦云深有些不解，欲伸手抚上他的眉梢，却被少年抬手挡住。

他意识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

“怎么了，是不喜欢么。”

秦云深思来想去，今日除了送他这墨竹图，也没再做什么了。可这区区墨竹图，何以使少年如此动气。

他不愿看到萧诚的眉头皱起。

“公子的意思是我该喜欢么……”

萧诚却紧皱着眉，盯着秦云深，似乎想看穿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与秦云深相处这么长时间，在少年的印象中，男人从不是这轻浮浪荡之人，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竟会有此荒唐的举措。

秦云深自然不知道萧诚的心思，只当萧诚真心不喜欢那墨竹图，便辩解道：

“今天在街上看到，我一眼就相中了它。当时看到上面画的，我想到了你，所以就……”

似是察觉言语间有些暧昧，秦云深担心唐突了萧诚，于是柔声改口，

“我以为你会喜欢。”

这句话，放在平时，或者换做其他礼物，萧诚或许会因此而动心，会因此而脸上发热。可此时，萧诚却觉得这话有些刺耳。

他看着秦云深认真的模样，一时间哽住，嘴唇微颤，说不出话。

什么叫看到上面画的，想到了他……

想到那狂放大胆的画面，萧诚脑中顿时热得发白，进而嗡嗡作响。

自己成日当秦云深是知己，如今秦云深却用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来试探他，还当他会喜欢——

他究竟居心何在……

萧诚不自觉退了一步，只觉得心灰意冷，随后淡淡撇下一句“多谢公子抬爱，萧诚不喜欢”，挥袖回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东跨院。

看着少年清冷而单薄的背影，此时因其恼怒更染上了一分生人勿进的气息，秦云深开口想要挽留，却又不知他为何突然发火，静默了半晌，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怕是那墨竹画得过于粗糙，入不了那金贵王孙的眼。

秦云深见萧诚不喜，心中有些失落。他在书房门口徘徊了一会，还是转身进了书房。

自己原本也猜到了萧诚可能会不喜欢，又何必如此失落呢。

送不出去，自己收起来就是了。

他这么想着，跨过书房的门槛。

书房中黑黢黢一片，看不清东西。秦云深将侧窗大开，借着月光，看到了收拾得整齐干净的书桌。

奇怪，今早进来时，这书桌好像不是这样的。

想着可能是小云或者哪个丫鬟进来打扫过，见桌面太乱收拾了一番，也未可知。

秦云深走近俯身细看，横竖没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墨竹图。

会不会是被萧诚取走了。

但细想应该不会，萧诚那么不喜欢哪有取走的道理。

他在边上找了找，隐约看到书架边上堆了一堆书卷。其中，好像就有早上装着墨竹图的那个画袋。

他蹲下，好不容易从一堆书卷中将墨竹图抽出，却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若萧诚取出看过，照理讲，不该将这墨竹图故意塞到一堆书卷底下才是。

想到这，他脑中浮现出一种可能——

莫非墨竹图被人收拾到这后，萧诚压根就没有来找，没有取出，也没有看过？

他默然。

那萧诚看到的又是什么。

似乎想到什么，秦云深起身回头。

果不其然，书桌正中，出现了一本陌生的画册。

只见那画册色彩旖旎，在倾洒入书房的月光下，格外显眼。

……

“萧诚，萧诚你开门，不是你听我说！”

秦云深慌了。

他哪里知道从哪跑来了这种野画册，还正好就大大咧咧放在那书桌的正中间，让人不注意都难。

总不会是那画册生了脚自己跑进来的？

虽还没弄明白这画册的来路，但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萧诚刚刚会那么生气了。

天大的误会！他秦云深哪会是这种人？

他当即一把抓起那来路不明的画册，又抓起一旁的墨竹图，急匆匆赶到了东厢房门口，却见东厢房大门紧闭。

萧诚似是铁了心不搭理他，任他如何敲门，那门都没有丝毫要开的意思。

他倒想隔着门跟萧诚解释清楚，可这要说出来，就不只是萧诚听到，恐怕整个府都能窥听一二了。

他可不想让下人也误以为自己品行不端。

慌忙间，他垂首又瞥见那旖旎的画册，唉地一声，苦恼地合上了眼。

他可能对萧诚是有一些非分之想，可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他就算有这个心，目前也没这个胆吧！

而且这画上的内容实在是……

他咬了咬牙，睁开眼，又敲了敲门。

“萧诚，你听我跟你解释……”

“萧诚歇息了，公子请回吧。”

屋内，隐约传来少年拒人千里的清冷话音。

不等秦云深开口，只见屋里的灯火霎时熄灭，东厢房归于一片死寂的黑暗。

“误会啊……”

秦云深又试探着拍了拍门，却依旧没有动静。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了一阵，终是无可奈何，本想转身回书房。却见小云这丫头不知从哪突然冒了出来，吓得他身子一顿，随后轻叹。

“怎么是你。”

“你们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小云趴在窗边，朝屋内看了一眼，在黑暗中隐约看见萧诚坐在床头，怔怔地出神，缄默不语。回过头，又看见秦云深皱着眉，张口欲言，却顾虑着什么不肯说话。

她正暗道奇怪，不经意瞥见秦云深手中抓着一本连环画，一时好奇，趁秦云深没有防备，偷偷伸手抽了过来。

“诶~我看看公子给小先生带了什么赔礼。”

不等秦云深反应过来阻止，只见小云已经将画册夺到手中，正自顾自咕哝着打开。

月光下，一具具赤裸着的肉体跃然纸上。

或欲拒还休，或缠绵悱恻。

对上小云惊愕而不可置信的眼神，秦云深心中一时不知如何为自己开脱，只得淡然苦笑。

得了，这会真的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