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话 倾心之人

直到第二天，秦雨轩想起了沐虞吩咐的事，告诉秦云深沐虞给他送了礼的事情，秦云深这才弄清楚这画册究竟是从哪来的。

他一早到东厢房门口等着萧诚出来，谁知萧诚一打开门，见到是他，眉头一皱，又把退回房间，把自己关在里头不出来。

好不容易劝说萧诚开了门，秦云深进去后连坐都来不及坐下，便急忙把事情原委明明白白仔仔细细讲了一遍，生怕哪个地方说漏了，又惹得萧诚怀疑。

可是萧诚好像并不想听他解释。

“如果我当时说喜欢，想必公子便不会编这样一个故事来哄我了。”

此时萧诚话音清冷，似乎还在气头上，看都不愿意看他一眼。

好话说尽，秦云深见萧诚依旧没有丝毫动摇，面不改色，不禁也有些动气，

“在你眼里，我秦云深是那样的人么？”

男人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怨愤，带着一丝不满。

萧诚微微侧目，对上秦云深神情复杂的双眸，最终，他收回目光，低声道，

“不是。”

少年的否认无疑是最大的妥协，秦云深的怨愤逐渐弥散，轻轻松了口气。

“……可公子也不该拿沐公子来顶罪。”

谁知萧诚又淡淡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让秦云深如鲠在喉，重新激起了男人的怒意，惹得他一时不知该冷笑还是愤怒。

“你还是不信我……你认为我会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那沐公子就会么？”

萧诚回头看他，据理力争。

秦云深被眼前的少年气得心口发闷，不禁冷笑了一声，眼底泛起怒意。

“你信他你都不信我。”

男人的声音冰冷了起来，多了几分疏离感。

屋内的氛围，瞬间冷到了极点，使人背脊发毛。

萧诚看着眼前怒意十足的秦云深，不自觉皱了皱眉，喉结滑动。

少年还囿在不解与愤怒之间，方才的话脱口而出，不想竟戳到了男人心头的软肉。

他本无意惹秦云深生气。

但秦云深实在不该编这种故事来哄骗自己，哪怕是坦坦荡荡认了……

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秦云深说的究竟是真的，或者是假的。

看他的神情认真，倒像是说的真话，可若真是真的……

世间真有如此离奇巧合之事么……

面对秦云深带着怒气的脸，萧诚动摇了几分，却依旧不肯让步，坐回桌旁静默不语。

谁知秦云深突然像被戳到了什么痛处般冷笑着控诉起来，似是自言自语，又颇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是，我对你是心思不干净，我不像你，能把什么心思都藏起来，待人都若即若离，我做不到。”

男人冷笑着，继而愤愤道，

“可我好歹知道什么是循序渐进，什么是权宜之计，什么是廉耻之心，我连你萧诚的手都不敢随便摸，怎么可能用这种东西让你主动疏离我？”

听到这，萧诚呼吸有些紊乱，微微侧过头，不敢直面男人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

“是，我对你好都是有目的的，是令人不齿的……”

秦云深轻轻摇了摇头，似是自嘲，

“我到底只是个商人，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有别于你们，你们这些干净得没有一点龌龊心思的王公贵族……”

“秦云深……”

萧诚眉关紧锁，似是不忍再听下去，却始终没能打断男人积压已久急于发泄的憋屈与愤懑。

“在你眼里我秦云深真就这么不堪，会用这种东西来亵渎于自己倾心之人么？”

一语罢了，屋内陷入了沉寂。

见着萧诚抬起头，眼底泛起错愕，秦云深回过神来，自知刚刚说得快了，竟把心中所想毫无保留都倾吐出来，于是更加恼怒自己薄弱的自控能力。

自己若是再不走，怕是又要得罪萧诚，想到这，他转身就要出去。

怎知男人几步行至门口，突然被人捉了衣袖。

回过头，只见萧诚伸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袖不让自己走，微垂着头，好似不敢直视自己。

秦云深本想抽回手出去，却不经意瞥见少年的耳垂。

那耳垂发红，红得快滴血。

“我，我信你……”

少年的声音微弱难辨，似有一丝妥协让步，甚至于是讨好的意味。

“什么。”

秦云深听到了，却佯装没听见，冷眼淡淡道。

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

他赌萧诚在情思方面对自己也有所保留。

萧诚抬头，飞速瞥了男人一眼，见男人没听清，又红着脸低下头，大声了些，

“我说，我信你……”

眼前的少年微垂着头，隐约可见白皙的脸颊染上绯红。

萧诚本来对秦云深将信将疑，突然听秦云深开始抱怨，而后又说什么“亵渎”，什么“倾心之人”，听得他脸红心惊，连方才仅存的一点质疑都烟消云散。

秦云深，是在告白么……

萧诚的心中不经意被掀起了惊涛骇浪。

秦云深往日对自己如同涓涓细流般的呵护他自然有所体会，可如此直白的话语，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

那么直接的陈述，炙热的，发烫的。

一番话好似刚烧开的水，灼得他心慌，使他忍不住想要躲闪。

秦云深自然也感受到了萧诚细微的变化，察觉到萧诚的紧张与羞赧，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他是赌赢了。

眼前的少年没有了方才那般拒人于千里，反而卸去了周身的硬刺，似一株柔弱得令人忍不住小心呵护的植株。

萧诚偷偷抬头，对上了男人意味难辨却炙热的双眸，他心尖一颤，低声解释道，

“我刚刚只是觉得有点荒唐，过于巧合了些……”

看着男人面不改色，他又轻声补充，

“我肯定，信你多过信他……”

那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终小得同蚊哼一般。

一番话说得秦云深心间发痒。

他其实在萧诚攥住自己衣袖的那一刻，就已经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舍得一直冷言冷语对待萧诚。可他却有着商人的小心思，他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退让的时候。

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他佯装被说动了几分的样子，也软下了态度，淡淡叹气道：

“可小先生你刚刚对我的态度，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

回想起方才自己把秦云深关在门外，还有秦云深说话时自己那拒人千里的态度，萧诚不免有些惭愧。

他偷眼窥探着秦云深微皱的眉头，试探道，

“那，那我给公子赔不是……”

见着沉泯于自责的萧诚想都不想就往翁里钻，秦云深倒有些不忍了，他笑叹了口气，同平时一般抬手抚上萧诚的头。

萧诚的道歉秦云深最终也没忍心接受，他的心在萧诚无意间的讨好下软成了一滩水，只想将萧诚揽进怀中，低声言和。

于他而言，少年不怪罪于自己已是皆大欢喜了。

解释清楚事情的原委后，秦云深重新回到书房，拿回了那墨竹图，在萧诚面前小心展开。

看着面前的图画，萧诚先是一怔，随后面露微笑。

当秦云深问他喜不喜欢的时候，他沉吟了片刻，笑着说喜欢。

他喜欢，秦云深自然就开心。最终两人重新将那画卷了起来，放回画袋里。

秦云深临走前，萧诚说，这是公子给自己的礼物，自己定会好好收藏在房中。

但秦云深不知道，萧诚隐瞒了一件事情。

在秦云深展开那副墨竹图时，萧诚愣在原地，是因为他知道这副图，且十分熟悉。

这幅图，原本应该在萧府，自己的卧房中。

年少时萧诚便拜了当朝京城中一名画家学习作画，那墨竹图，就是他的老师赠与他的见面礼。

萧府抄家，所有的物什细软收归国库，那陪伴了萧诚多年的墨竹图，自然难以幸免。

要说眼下这副，构图一致，一笔一划都如此相似——

不过是赝品罢了。

但看着秦云深脸上有得意的神色，萧诚知道秦云深不知内情，不愿意驳他好意，便不动声色收了下来。

可他说的喜欢，却也是真的喜欢。

不过，喜欢的不是眼下这依葫芦画瓢的墨竹图。

而是他始终视为知己，与他默契有加的秦云深。

二人之间的纠葛就此化作羁绊，一场误会吵闹，没能使二人疏离，反而阴差阳错将一切都更推向了暧昧之境。

秦府的早春之景已落下帷幕，天气渐暖，府上的春花盛开了大半，芳香馥郁，更有柳梢莺啼，惹得解脱了春困的虫豸也蠢蠢欲动起来。

院中的狸奴伸了个懒腰，抖落了身上不经意沾到的落叶草屑。

秦云深的生辰在春末如期而至，秦府热闹了起来，下人们一大早起来打扫院落，收拾桌椅，张灯结彩。今年不同于往年，多了萧诚和秦雨轩在府上，秦云深脸上的喜悦也比往年更多了些许。

在府上热闹了一个白天，很快临近傍晚，厨娘开始着手准备诞辰的宴席，几个丫鬟也被叫去帮忙。秦云深和萧诚则领着下人在前院搬桌子凳子，数碗数筷子。纷杂人声中，听得不远处的秦雨轩发出一声惊呼，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男子坐落在墙头，兴致盎然地晃着两条腿。

“小爷我没来晚吧，备了我的碗筷没~”

坐在墙头的沐虞身穿藏蓝色长衣，衣袂飘然，一头青丝尽数挽起，盘在头顶，很是利落。此时的他正吊儿郎当眯眼笑着，看着下面众人来往忙碌，惬意非常。

秦云深见了，不禁笑骂道：

“快滚下墙来帮忙，一会本寿星还有账要和你单独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