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月朝柳树下看去，那人年约五十左右，穿的一身朴麻旧棉，扎了个头巾，一张方阔的面孔沧桑铺面，左眼角上一道寸长的刀疤。
此人一路上都是独自行动，眉头紧锁，沉默少言。
他嗓子像是被烟熏过，粗哑异常，一开口，就引得所有人朝他投去注目。
头一个戴八角帽的男子，见到他开口，忽然轻哼一声，又坐了回去，“他王少保要去，我刘老五就不去了。”
八角帽男子身旁的，多是熟人，似乎也认得这王少保。
“王少保杀过人，杀的还是妻儿，这种人怎么能叫他一起！”
“可不敢跟杀人凶犯待在一起，王少保少年起就当了猎户，死在他手头的活物没有个上万，也有上千！这人生平宰杀惯了，一时冲怒之下，连妻儿都杀了！叫衙门老爷抓去，判了个八年！”
只有一个人说的略微不同，“也不能这么说，那衙门中的老爷都说，王少保是过失才杀的妻儿。因此免了他的死刑。”
“一定是他买通了官府！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还有脸活着！”
王少保没反驳，什么话也没说。
牛三本听完，就有些看不惯了，气冲冲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改不掉，“县老爷都没判人家死罪，那就是情有可原！他活着，那不比谁都痛苦？比谁都折磨？”
“我看他整日愁苦着一张脸，活着比死没好多少！要我说，既然活着，老天就是为了让你去赎罪！”
“我叫您一声保叔，您听我一句，沉迷痛苦自我折磨，真还不如死了。”
“我牛三本不是啥好人，可有一点，活着，就得活出个样儿！甭管我正不正经，地不地道，人不能窝囊！”
大家一听，都沉默了。
虽然是歪理三分，也算是有那么一点能服人。
别说，牛三本自己都意外，自己有这么高的觉悟。
看到不少人投来认同的目光，他才发现，咦，原来不是只有霸道才能“服”人！
王少保听到这话，陡然间浑身一震。
在他那暗沉沉的眼睛里，终于透出来一丝儿微弱的光。
他记住了一个词：赎罪。
是啊，他即使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妻儿也不能复活。难道这样，自己的罪责感就能减轻一些吗？
多少回夜里他都希望自己死了，自以为折磨自己，才对得起死去的妻儿。
“姑娘，让我跟你去，王少保绝不掉队。说啥我干啥。在场的，也没有比我还老历的猎户了。我能帮得上忙。”王少保对着沈思月说道。
沈思月还是看了一眼官差，官差道：“成吧，带上他！”
又对刘老五道，“你要是不去，那就让给别人！”
刘老五纵有满肚子不愿，想到可能猎回来食物，还是忍了。
沈思月算了一下，牛三本，刘老五，王少保，另三人里她只选了两个，他们本就是熟人。又把陈金莲也算上，妇女也能顶半边天。
她打算组一个十人的团队，算上自己，除去官差，还差三个人。
徐三爷想上，可他的确不擅长这个，便做了罢。
陆大有开了口，还有另一个年轻人。
沈思月先选了那个年轻人。
一来，陆大有这人太市侩，她没打算带他；二来，这个年轻人正是那伙阴险小人里，低调把风的。
她留意到，他们用眼神做了简单交流。
沈芳朝带着沈江流来到一旁，“算上我和小六。”
他又道，“小四小五交给庞四公和杨婶他们，照看一晚，不会有事。”
知知机灵得很，“阿姐，三哥，我和四哥都会照顾好自己的！”
沈思月知道沈芳朝开口，必然是有过思量，她欣然点了头！
她们沈家孩儿年纪小，能力不小！
官差看了看十人，基本构不成威胁，也就没有异议。
沈思月又同官差要了一些工具，其他也就算了，听到弓箭，官差断然拒绝了她。
沈思月也只是试试，知道可能性不大。
再不济，官差自己身上配着刀和弓箭，让他们配合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山头在三里地外，到了山口，看了下地形，翻山逃跑不太可行，还得绕回宿营那条道，更放心了些。
但他们还是提醒了几句，“丑话说在前头，都别存逃跑的心思，叫我们抓回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要是这一晚收获不错，你们也能分得些肉吃！咱们差吏也不是都铁石心肠，你们安分守己，有这活命的机会，也不会不给！”
官差一一盯了盯他们，见他们都还懂规矩，这才把他们脚镣解了。
脚镣戴久了，突然间解开，都有点不适应，走路都感觉像是在踩棉花。
陈金莲还喜滋滋转了两圈，头重脚轻，摔了个狗趴。
自己又爬起来，拍拍泥土，憨憨的笑了。
“思月姑娘，你给咱们讲讲，这猎该怎么打？！”牛三本有些急进的问道，恨不得马上就能猎到猎物。
陈金莲拿手肘捅了他一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得听听姑娘怎么说！”
过去牛三本哪能忍自己婆娘说他一句，早就招呼上去，这会却只不痛不痒还了一句：“婆娘家，少说话！”
沈思月事先带了几块木炭，找了有石块的地方，给他们画下几张图样。
大家围在一起仔细看了一看，有些没看懂。
沈思月问王少保，“大叔平时打猎，可有自己的经验？”
王少保见她问自己，认真想了一想，刘老五一旁插嘴道：“问他？他知道的，我也知道。”
“刘老五，你咋恁的话多！”牛三本又嘴了一句。
刘老五一气，不愿与他一般见识。
王少保道：“要说这动物，每种都有它们的习性。最重要一点，是抓住猎物的习性，巡踪伏猎。”
“往常打猎，我一个人，在山里头一蹲就是一整日。”
“只是这狍子，实在不好猎啊。它们生性机警，三觉发达。通常不大成群，只有秋冬才三五成群地待在一起。”
“而且，狍子只喜欢在黄昏还有早晨活动。即使能伏到踪迹，那时，只靠我手上一把猎弓，一日也顶多猎到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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