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后悔得非同寻常

张瑶在一片漆黑之中醒了过来，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的太阳穴火辣辣的，疼得厉害。但她顾不上查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周围太黑了，又安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颤栗的东西，不是气味，而是一种未开化的残酷，仿佛一双血淋淋的大手，掐死了周围的一切生机。

她心里急慌慌地，想要跑出这片黑暗。一动就发现不对劲，她好像被绑在一根柱子上，从头到脚，捆得严严实实。张瑶努力抑制住不断上涌的恐惧之感，在黑暗中拼命地睁大眼睛，一边努力挣扎，一边试图看清周围的东西。

纯粹是白用功，她越着急就越看不见。四周的黑暗好像有了重量和形状，倾斜着向她压过来。张瑶感到难以呼吸，浑身都因为恐惧微微地颤抖起来。在这片单调恐怖的黑暗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看不见的地方蛰伏着，用它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张瑶觉得手脚都冰凉了。

“有人吗？有人吗？”她的声音被恐惧拉扯着，变成一条颤抖的细线。四周似乎很空旷，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孤零零地撞到墙壁上，紧接着又反射回来，清晰地钻进张瑶的耳朵里。

她越害怕就越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好像那双看不见的贪婪的眼睛正一寸寸打量着她。她的恐惧忽然之间到达了一个顶点，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拼命挣着手脚和身上的绳子。

“有人吗？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们！回答我！不管是谁，回答我！告诉我我不是孤身一人！”

她之前被幽禁在无形的黑暗之中，现在围绕着她的却是真实的黑暗，不知道哪一种黑暗对她来说更残酷一些。

张瑶不知道哭喊了多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了。在她脑子里沸腾的恐惧也慢慢平息了下来。恐惧也会消耗精力，现在她已经累了。

张瑶停下来，再次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手腕疼，脚踝也疼，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在火辣辣地疼。可能是刚才挣扎的时候磨破了。最疼的是脑袋，好像有两根钢针正憋着劲儿往人脑子里钻，疼得张瑶一阵火起，咬着牙拿头撞后面的柱子。

她一边撞头一边大口地喘气，在黑暗里待了这么久之后，张瑶终于能看见周围的一点东西了。一旦眼睛适应了环境，你就会发现这黑暗并不纯粹。一种淡淡的微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是个四四方方的房间。张瑶能隐隐约约看清楚，右手边有片一人高的黑影，比四周的黑暗颜色要更深一点，应该是扇门。张瑶正前方的墙壁上，弯弯曲曲地盘旋着什么东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暗影。她能看个大概的轮廓，觉得有点像扭曲的树干。她的左手边高高竖着一根柱子，柱子上拖着点什么——

张瑶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那应该是一个人。一个跟她一样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张瑶忽然感到一阵疯狂的恐怖扑面而来，一瞬间甚至忘记了呼吸。她的眼睛已经完全适应了周围的黑暗，因此能够将这幅无声的地狱景象看得很清楚。一个人。一个闭着眼睛，头软软地垂到一侧的人。一个跟她一样，会说话、会流泪、会害怕的人。也许还是一具尸体。

“嘿！你能听到吗？你是谁？这里是哪里？说话！听到了吗？”张瑶想装出一副严厉的口气，但是她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她。没有回应。那个人一动不动。

张瑶快要疯了。一片寂静中，她听见自己的牙齿不停地撞在一起时发出的清脆的“哒哒”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她想要的改变一切的事情！张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

哦！那个人！那个破破烂烂的怀表！一只时间转换器！张瑶想到这个名词时，再次感到一阵难以接受的恐怖。

周围似乎起了一点变化，空气好像凉爽了一点。这个房间闷热闷热的，一股陈腐的灰尘味儿。

一团淡淡的幽光，漂浮着来到了张瑶面前。光晕中间，一只完好无损的金光灿灿的怀表，正悬浮在张瑶眼前，晃晃悠悠地打着转儿。

张瑶眼睁睁看着这东西飞到她胸口处，紧紧地贴了上去。原本围绕着怀表的幽光慢慢熄灭了。世界再次恢复了一片漆黑。

张瑶瞪着眼睛，震惊得张口结舌，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眼前的事情再一次地超出了张瑶的认知能力。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她来到了怎样的世界？她现在是谁？她还是她自己吗？为什么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此虚弱，为什么她身上的疼痛如此清晰？难道这不是一个真实的噩梦？张瑶又想哭了。周围的黑暗似乎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人身上。这时候要是有光——有那么一点就行，那该有多好啊——

随着潮水般的空虚感涌上来，一团微弱的乳白色的光芒，渐渐从张瑶被缚住的手掌中间飞出来。这团光甚至亲昵地蹭了蹭张瑶，然后如她所愿地，变得越来越亮，飞得越来越高。与此同时，张瑶又奇怪地感到一阵头重脚轻，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攫住了她整个身体。

“so，godisreal？（那么，是真有sd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突兀地响了起来。

张瑶吓了一跳，着迷的盯着那光芒的眼睛动了一下，几乎带着点惊恐，佯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是那个和她一样被缚在柱子上的人。在照亮了整个房间的光芒下，张瑶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也看清楚了他那双含着死亡的眼睛。

一个瘦骨嶙峋、脸色苍白的男人，正用他蓝莹莹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张瑶和张瑶的光。他似乎虚弱到了一种肉眼可见的地步，张瑶感觉连维持他的生命的呼吸，对他来说都像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他真的快要死了。张瑶在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点后，觉得恐惧的同时，竟然感到难以控制的窃喜。至少看起来他不会有什么机会把张瑶的秘密泄露出去。张瑶忽然打了个寒战，努力忘掉这个可怕的想法。此时此刻，死似乎是一件好事。

张瑶仿佛被什么蛊惑了一样，眼光死死钉住这个男人。他的脸上有好几处淤伤，已经不太明显了，看上去像是很久之前，被人用棍棒重击留下来的。他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褐色长袍，金色的长发黏结在一起，一缕缕垂在脸颊旁。他的脸和五官都非常柔和，看上去像一个十分温柔的人。可是一种强烈的怨恨，一种被长久的折磨后产生的火焰一般的怨愤，将这张脸烧得不成样子。像一个受尽折磨的人，跃跃欲试地要去折磨别人。

这些印象都是一瞬间涌到张瑶脑子里的。两个人在一片静寂中对视了许久，张瑶才慢吞吞地，从容不迫地熄灭了那团光芒。

那个人一边咳嗽一边大笑。

张瑶一脸冷漠地听着他笑。他的大笑像一群振翅飞翔的飞鸟，扇动着翅膀扑到张瑶脸上。

“isitenough？（够了吧？）”张瑶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字正腔圆的说道。

那个人笑嘻嘻道，“youcanspeakenglish（你能说英语？）”顿了一会儿，他仿佛很费力似地，结结巴巴道，“我，我也能说中文。一点点，只能一点点。”他说完忽然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张瑶觉得他在笑他跟自己一样古怪的外国口音。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忽然涌到张瑶心中，生气随之如蓬勃的火焰一般腾起。在这一瞬间，死亡和眼前的危险处境暂时被忘却了。张瑶听着那个人的笑声，想着以后一定要少说话。

以后。以后，以后会发生很多事，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事。而她一定要活下来，一定会活下来。

在张瑶从思绪万千中醒过来时，发现周围又恢复了一片死寂。极度的安静中，连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辨。但是张瑶听不到她的同伴的呼吸。张瑶犹豫了半天，一团手指大的白光再次出现在了张瑶眼前，驱散了房间里的黑暗。张瑶控制着这团白光，摇摇晃晃地朝着那个人飞去，飞到他的胸膛上。上面的起伏很微弱，但至少还存在。张瑶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自己都不知道地已经露出了一个微笑。

在这样的黑暗和静寂中，拥有一个同伴，哪怕你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哪怕你们甚至还不知道彼此的名字，都是一种极大的安慰。张瑶就是这样感觉的。

确定了同伴还活着，张瑶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一股难以抗拒的疲倦潮水般涌了上来。张瑶觉得自己被淹没在深深的海底。那团光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随着张瑶意识逐渐沉入睡眠，最终熄灭了。张瑶睡着了，还做了梦。

梦里的故事发生在一间低矮的木屋，屋子里很昏暗。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正俯身对她微笑。张瑶觉得她很熟悉，这地方，这周围的一切都十分熟悉。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认识这么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不可能到过这个一贫如洗的房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心头，张瑶忽地明白了，这是属于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她真的来到了一个另外一个世界，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不管张瑶如何茫然若失，梦境仍在不停地往前继续。房间在张瑶眼里，慢慢变得更加逼仄，更加狭隘，张瑶知道这是因为“她”在慢慢长大。

她开始走出房间，坐在离家不远的草地上玩耍。有时候她也会抬头，迷惑而好奇地打量着远处掩映在绿荫下的美丽庄园。妈妈每天都要到那里去，给她带回许多或新奇、或美味的小玩意儿。在她眼里，庄园是一个无所不包的藏宝库，而她母亲是勇敢的骑士，披荆斩棘替她的女儿带回宝物。

有一天妈妈带着她一起进入庄园，她们的探险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庄园真的是个宝库，可妈妈不是骑士，而她是厨娘的女儿。流光溢彩的服装，散发着诱人气味的点心，能够发出美妙声音的乐器，这一切都属于庄园的主人，也是她和母亲的主人。

再后来比较清晰的就是一只黑色的大狗，垂着尾巴穿过杂草丛生的荒原，两只浑浊的眼睛，一阵剧痛，一阵忙乱的喧闹，大狗垂死的哀鸣。梦境从此之后就模模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世界忽然黑了下来。张瑶知道，这是她死了。

墙壁上那些曾被张瑶照亮的弯弯曲曲的石纹，活过来一般自动组合在一起，一张痛苦的脸忽然出现在张瑶眼前，紧接着是掩藏在暗影中的身躯，扭曲的钉在一起的仿佛还在渗血的脚踝。这间房间的墙壁上，刻着一副巨型ys神像。

即便在梦里，张瑶都惊恐地发出一声尖叫。据说在狂犬病没有得到科学验证之前，在欧洲某些落后的迷信地区，会认为发病的人是被恶魔附身。他们的父母亲朋，为了驱魔，或者仅仅是为了甩脱一个负担，会将患病者送入当地的xdy。在那里，虔诚的sd语言的宣传者，会对病人进行各种形式的“驱魔”。

张瑶只希望不是中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