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得作死

莉娜一瘸一拐地跟着科尔。浓雾已经散了，天空阴云密布，黑沉沉地威逼着伦敦城。

两个人在沉默中上了楼，来到莉娜的房间。莉娜一只脚搁在桌子上，科尔开始给她包扎。

莉娜痛得不时倒抽一口凉气。科尔皱着眉，一脸严肃，一言不发。莉娜觉得心里的疑问像小虫子似的，咬的人抓心挠肝地痒痒。

不顾科尔身上明显的低气压，莉娜忍不住问道，“夫人，我能问问，莎利夫人一直在坚持什么吗？丹尼斯又是怎么回事？”

她胸口的怀表已经不烫了，静悄悄地，跟以前一样。

科尔不悦地看了莉娜一眼。她个子高挑，对莉娜现在这个小身板很有压迫力。

不过莉娜到底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顶着科尔的视线，莉娜固执地继续道，“您告诉我吧，反正我很快也会知道。”

在孤儿院多待几天，就什么都打听出来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科尔犹豫了一会儿，给莉娜膝盖缠上最后一圈绷带，站起来拍拍手，才低声道，“不要靠近他。”这个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女人脸上露出深深的疲倦之色。

莉娜眨巴眨巴眼睛，明知故问，“他？”

科尔在窗子下面的椅子上坐下，宗教课结束了，孩子们像飞鸟似的从教室里涌出来。

科尔指着角落里一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看见那个孩子了吗？他就是丹尼斯。”

莉娜踮着脚趴在窗台上，科尔手指的孩子在走廊下的阴影里，表情呆呆的。其他孩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他却像一个逼真的玩具娃娃，站在一边，不会笑，反应也很慢，好像失去了灵魂。

“我们发现的时候，汤姆在他身边。三个孩子里只有他安然无恙。”科尔说话时，声音不由得低沉下来。

“他身边经常出现这种事情，反常，危险，怪异。莎利夫人很迷信，她觉得汤姆身上存在魔鬼的力量，她认为汤姆应该进修道院。就是这样。”

科尔疲倦地叹了口气，转头看着莉娜，“所以我建议你，不要离他太近。”

莉娜没有回应她这句话，而是反问她道，“您也这样觉得吗？魔鬼什么的？”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想起某个死在蔷薇和素馨的香气之中的男人。

他，黑魔王，未来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强大到整个欧洲都匍匐在其脚下的魔头，也曾险些默默无闻地死在某个黑暗的房间吗？

科尔很奇怪地看看她，摇摇头，“不，当然不。我倒觉得他应该进疯人院。他不正常，这很明显。只是我们没有证据……”科尔的语气带着遗憾。

莉娜说不出话。疯人院……似乎也不比修道院好到哪里去。前者是现代的疯狂，后者的过去的蛮荒。

“夫人！杰克又烧起来了！您快来看看吧！”一个年轻妇女的声音焦急地响起。

“在这儿好好待着，上午的课不用去了。”科尔立刻站起来，扔下这句话就和她一同离开了。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莉娜觉得心里很乱，膝盖很疼。丹尼斯呆滞的眼神，那个男人死前悲痛的呼声，忏悔室里汤姆里德尔扭曲的笑容，一同涌到莉娜眼前。

发烫的怀表……深夜倒在街头的男人……魔法世界未来的黑魔王……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她要回到艾伯特先生的庄园，远离这个还很弱小的黑魔头吗？

一想起艾伯特先生，莉娜就觉得一阵恶心。可是跟好好活下去相比，跟被里德尔缠上相比，这又算的了什么？

她已经暴露在他面前了。他甚至试图温和地接近她。莉娜忽然觉得一阵悲哀。他如此不受欢迎，在这儿一定没有朋友吧？

莉娜是他遇见的第一个同类，第一个能够肯定他的存在的人。他不像莉娜，知道魔法世界的存在，从来不怀疑自己的力量来自何处。他是漂浮在大海之上的一叶孤舟，颠沛流离……

莉娜的手不知不觉地抚上胸口。时间转换器安安静静地嵌在她身体里。来到这个世界后，刚才是它第一次有反应。

莉娜的心忽然狂跳起来。时间转换器带她来到这个世界，有一天会不会再带她回去？

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只是似乎接近里德尔，这东西才会出现变化………

莉娜觉得自己又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左右张望，摇摆不定。哪条路才正确？哪条路能带她回家？至少是回到原来那个她熟悉的世界，至少能够养活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世界的她，还活着吗？莉娜忽然打了个寒战。那个人还活着吗？她还没来得及试探他的生死。为什么她总觉得那个人很面熟？

孤儿院孩子们在一楼用餐。莉娜过去吃饭，坐下来后身边空了一圈。

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有不长眼的小喽啰上来找麻烦。莉娜很有压迫力的扫视四周，目光所及，孩子们纷纷转头聊天，不跟她对视。

隔着两排孩子，一张肿胀青紫的脸映入眼帘。莉娜愣了愣，噢，这就是早上那个被她按头修理的小姑娘吧？呵，她当时下手可真不轻。

早上见过的那个年轻妇女推着餐车来了，孩子们的眼睛贪婪地盯着餐车移动。

莉娜不太关心这个。反正对她来说，就是再怎么难吃也没关系……她能改变自己的感觉。有吃的就行。

莉娜一边嚼着今天的面包片，一边自言自语，“总感觉忘了点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啊！莉娜猛地站了起来，带倒了面前的汤碗。

早上用来敲人的书！！！是他的吧！！！那个缩写！那书后来怎么样了？她记得应该没散……

坐在上面的妇女皱着眉呵斥道，“莉娜，好好吃饭！”

莉娜默默地坐回去。现在跟科尔说回庄园还来得及吗？

————

当然来不及了。

莉娜看着座位上散乱的书页，满头大汗。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竭尽全力修复这本书。

这书装订得潦草，保存得也不怎么好，只是非常整洁。被莉娜那么暴力的使用过后，完全寿终正寝，无法恢复了。大部分书页撕裂了，整本书都不正常地卷曲起来。怎么都不可能在一两天内恢复的样子。

莉娜抱着书页回房间的时候，真是欲哭无泪。她不想得罪他，还想留个好印象来着！

莉娜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睡不着。她有点认床，孤儿院的床铺又很硬，硌得人难受。伊莉莎以前用茅草铺床，又软又暖和……莉娜又想叹气了。

月亮高高地升到了树梢，透过栏杆，一轮朦胧的昏黄玉轮，正缓缓从云后出现。没有风。孤儿院静悄悄的，孩子们和大人都睡熟了。

房间里有点黑。晚餐后玛莎（年轻妇女）给每一个人发了一根蜡烛，莉娜的那根，因为一直在担心书的事情，一个不注意，就已经用完了。

下次一定要记得节省，今晚要是没有月光，房间里一定会很黑很可怕的。

莉娜忽的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蜡烛用完了吗？不过他应该不怕黑吧……如果莉娜这时候去看看他，明天他会不会就不那么生气？

莉娜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走廊里光线昏暗，寒风飒飒。月光如水，在地面上波光粼粼。

铁门上的小窗户仍旧透着蓝色的幽光。莉娜悄悄靠过去，膝盖猛地刺痛了一下。莉娜忍得憋红了脸。怀表在她胸口，又开始发烫。

忏悔室里的孩子低着头，半跪在房间中央。他果然没睡啊……他真怕黑？为什么他没蜡烛？他在这儿已经生活那么多年了，怎么会像初来乍到的莉娜一样没经验？

莉娜满心疑问。房间中央的孩子仰头看着月光，他似乎已经完成了什么，苍白的小脸上，一点零星的笑意浮起来。

他刚才俯身的地方，月光下流动着一层水银似的波光。他的手臂暴露在月光之下。一股淡淡的腥气顺着寒风飘过来。

莉娜险些惊叫出声，连忙捂住了嘴，背靠着铁门弯腰跪下。她浑身都在乱颤，几乎无法好好的站着。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莉娜憋气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他是在自残吗？

莉娜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跳出胸膛了。走廊里依然静悄悄的，然而现在每一阵夜风都带着一股腥味儿。莉娜缩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恨不得自己立刻原地消失。

这种事情，被别人看到的话……她会被灭口吧……

她刚才下楼时脚步声不重对吧？现在上楼一定也能那样。她要悄悄的，不惊动任何人，甚至不惊扰任何一缕风……

莉娜在心里反反复复地盘算，唯独没算到自己会因为跪得太久腿麻了，起来时不仅重重地扑到地上，还很大声的诶呦了一声。

莉娜咬着牙听着走廊里自己那句诶呦一遍一遍的回荡……想哭。

她颤颤巍巍地回过头，想看看背后的动静时，小窗户后面，一双幽暗的眼睛，一张阴沉的脸，正一同静静地盯着她。

有门隔着，不要怕，不要怕啊！敌人都是纸老虎！莉娜疯狂地在心里叫嚣，以自己都感到惊讶的镇静，慢慢爬了起来。

两个人隔着一张铁门，彼此沉默地对视着。

汤姆的表情好像要吃人，“你在这儿做什么？”莉娜居然从他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你看到什么了？”这次不是错觉，莉娜是真听到对面的人牙齿格格作响的声音了。

莉娜觉得自己的小命现在就悬在一根头发丝上……千钧一发的时刻。

莉娜心里居然诡异的镇定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微笑，“我的蜡烛用完了，睡不着，我来看看你。”

汤姆依然是那副冷冷的表情，莉娜几乎能从他脸上读出这样一句话，哼，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诶？是不是点亮了什么奇怪的属性……

莉娜没功夫想那么多，继续微笑，“我是你见到的第一个巫师，你应该相信我呀，毕竟，在麻瓜面前，巫师是不会出卖巫师的。”莉娜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高深莫测。

汤姆身上那种呼之欲出的凶狠微微散了一些，这孩子很有气势的挑挑眉，只回了一个淡淡的哦？

明明就很感兴趣嘛……真是口是心非的小坏蛋……不过，似乎真的有用噢！

莉娜眼睛眨都不眨，开始胡编乱造，“你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力量来自哪里吗？麻瓜认为我们来自黑暗，是魔鬼的仆从，呵，愚蠢！”喵的，好中二！

汤姆脸上的兴趣更加明显了，他不自觉地贴近铁门，试图听得更清。他的眼睛里露出一种深深的贪婪。

莉娜微微垂下眼睛，接下来该说什么？该说什么？

“当然不。我们是梅林的宠儿，是万中无一的奇迹。凡人的上帝无法约束我们，我们信仰共同的神明，就是我们自己。”

我没有脸红吧？实在是太羞耻了。

在她说这些话时，汤姆竟然微微的笑了起来，一副很赞同的样子。小家伙脸上的倨傲配上他现在这张稚嫩的脸，居然莫名让人觉得很可爱？我的眼睛和脑袋一定有一个出毛病了……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汤姆的语气已经温和很多了。

莉娜眼珠一转，声音低沉，“我父亲是个巫师。”

“你父亲是个巫师？他现在在哪儿？”汤姆一开始听到这句话时，脸上出现了无法抑制的狂喜，随后又慢慢消失，变得凝重起来。

哦……他现在还以他的父亲为傲呢……莉娜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了，总感觉一出口就会被弄死的样子。

“他死了。”莉娜的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去了。

汤姆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语气非常森冷，“你确定吗？”

莉娜的声音再次压低三个音调，“事实上，我不知道……他已经离开我很久很久了……妈妈这样说的……”不是我不是我我错了我错了！！！

莉娜明显感觉到对面的人松了一口气，“那么，你也不能确定了。”

莉娜偷偷瞄他一眼，汤姆皱着眉，仿佛正思索着什么。莉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月亮快落到东边了。

汤姆从沉思中醒过来，他的心情好像很愉快，“你回去吧。”

居然还会考虑到她的感受？莉娜再次重重打了个哈欠，这次不是因为睡意，而是完全因为震惊。

似乎莉娜那双水汪汪的瞪圆了的眼睛很可爱，汤姆居然再次微微笑了一下。莉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明白吗？”汤姆温和地威胁道。

莉娜差点就给他跪下发誓了，“当然！当然！那我先回去了……”

捡回一条小命！莉娜简直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走廊里再次恢复了宁静。汤姆朝铁门的方向摆摆手，一条细细的黑蛇扭动着身体，游进了忏悔室。

原来它一直匍匐在莉娜脚下，借助黑暗的帮助，藏身在阴影里，等待着主人的命令……只要轻轻一口，致命的毒液就会注射进女孩的血肉之中……月黑风高夜，杀人灭口天。

离天亮至少还有三个小时呢……等到她被发现，一切早就来不及了。

原来莉娜当时感觉死亡正在靠近，并不是一种错觉。死神真的已经临近。

那条令人不寒而栗的黑蛇慢慢缠上男孩的手腕，危险的菱形蛇头讨好地摇晃着。在这个它能够杀死一百次的男孩面前，它却如宠物一般驯服。

“巫师……我就知道……我是一个……奇迹。”汤姆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看向墙壁上的十字架时，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恐惧。要到十二岁的夏天才会解除的封印，现在就开始松动了。

“莉娜……”汤姆轻轻抚摸着纳吉尼冰凉的鳞片，“莉娜……”

黎明快来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到这个小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