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昙花一现

明净如水的月光下，一个男孩坐在一个女孩身边。他们靠墙坐着，两个孩子脸上都是不符合年龄的神情。

莉娜微微垂首，思考着摆在他们面前的残酷现实。她的手被汤姆抓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汤姆望着遥远的夜空，想起了很多很多遥远的事情。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去找别的医生，伦敦那么大，我还有钱，我的戒指至少可以换五英镑，”这是嘟嘟囔囔，掰着手指头想办法的莉娜。

汤姆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包容地望着莉娜。他觉得她的絮叨很可爱，她的声音里包含着某种熟悉的东西，让他觉得很甜蜜。

她也许真的，真的能做到她答应过的事情，永远站在他这边，永远不会背弃他。在这个凄清宁静的夜晚，汤姆里德尔第一次想要试着相信一个人。

……他是个奇怪的孩子，他从躺在襁褓里就跟别人不一样。汤姆记得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时他吓坏了。

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一切都那么混沌，为什么巨大的色块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为什么会冷、会饿？之前那个温暖、安全的地方去哪儿了？那个会轻轻拍他的神秘力量去哪儿了？

他觉得危险，觉得需要警惕，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周围的东西。

“这孩子眼睛真黑。”

“他好像在看我们？”

“他怎么一声不响的？是不是傻子？”

“怎么可能！你看他那双眼睛！盯着人看，一动不动地真瘆人。”

渐渐地没有人愿意来照顾他。他被丢在角落里，被他们用怪胎、怪物、小魔鬼称呼。

他毕竟是个孩子。饥饿使他虚弱，更使他烦躁。他已经能够看清楚周围的世界，他想要发怒，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他更觉得委屈，觉得这个世界真坏，他需要警惕起来。他于是养成了一个曾保护他的根深蒂固的坏毛病。

应该就是在这时候，一双手轻轻地把他抱起，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地摇晃他，温暖他。他盯着那个人用力地看，想要知道她这么长时间去哪里了，为什么丢下他。他有点忿忿地去抓她的衣服，用小拳头砸她的胸口。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依恋她。她来了，就代表着温暖来了，饥饿走了。她消失的时候他总会想，为什么她不能一直陪着他？他想要被她抱在怀里，想要听她唱歌，或者念那些长长的，絮絮叨叨的句子。她的脸庞在他眼里总是很温柔，仿佛笼罩着淡淡的光辉。那么美丽。

有一天他躺在那里，蜡烛被风扑灭了。屋子里很安静，窗外的树影婆娑地抖动着，在墙壁上投出奇怪的阴影。他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恐怖，毫无来由，毫无准备，猛地攫住了他小小的心灵。

他需要她，想念她，迫切地想要她赶走那些暧昧的鬼影。他想要说话，想要生气，想要大喊大叫，恐惧让他浑身发抖。

忽然他发现周围的世界变了，一股力量从他身体里涌出来，像他又长出了一只手。那力量包裹、托举着他，让他觉得很安全。他非常快乐地在空中旋转。

他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他看见她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很陌生。她那么呆呆地望着他，似乎忘记了一切。

他朝她兴奋地招手，想让她分享自己的高兴。但是她忽然转身就走。

……他不明白为什么疼痛忽然和她紧紧相关。为什么她抱住他的时候表情让他那么害怕。为什么风那么大，天那么黑，而他在默默中忍饥挨饿。

最令汤姆无法忍受的是，当他回想起这些事情，他发现第一个涌到他心里的仍然是眷恋。哪怕她掐他，拧他，哪怕她欺负他不能说话给他喂冷水、吃冷饭，哪怕她总是忘记关他的窗、点他的灯，哪怕她拿着十字架给他驱魔，哪怕她恨他，认为他应该下地狱。因为他在最初的时候是把她当作妈妈。一个妈妈躺在地下，另一个妈妈诅咒他。他曾相信过她们，而她们都背弃了他。

“等明天天亮了，我就去找家珠宝店，把这个戒指卖了，然后我就去请医生，让他给你开药，我会买很多白面包，买香肠和鸡蛋，营养跟上了，你肯定能好得很快。不要胡思乱想，之前他们都说你醒不过来，现在怎么样？我们是巫师，我们就是奇迹，那种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你相信我。我们马上就要去霍格沃兹，等我们学会了咒语，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有魔药，人喝了再也不会生病，你的病就更是小儿科了，所以不用害怕，真的，不要胡思乱想……”

莉娜的话好像一股流水，潺潺地连绵不断地往下流着。他感觉自己浮在水面，随着流水舒缓地往下流着、流着。那些暴虐，那些埋藏在他心底的残酷，那些暧昧不清的欲望，那些无法言说，甚至令他自己感到羞耻的失望，全都沉入了深深的水底。他只想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他的头慢慢地歪下来。他困了。

“汤姆？汤姆？”莉娜的声音微微发颤，不可置信地轻声唤道。她全身都在不可抑制的发抖，屋子里安静极了。

莉娜一时想要大叫，一时想要大哭，总之无论如何，一定要打破这沉寂深沉的黑夜。她没有办法面对眼前的事情，没有办法挣脱石膏壳子一般禁锢着她的绝望。求求你们！救救我！也救救他！

汤姆的眼睛勉强撑开一条缝，从这难得的一线光明中找到莉娜，他竭尽全力地拽住莉娜，嘴唇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莉娜着急得快疯了，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松开那只抓着她的无力的冰凉的手。莉娜只好按捺住焦急，向他解释道，“你别生气，我就出去一小会儿，我去找医生，我去找药，我马上就回来……”莉娜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汤姆的手。

无边的夜色下，究竟还悄悄地发生着什么。一个女孩满头大汗，一心只想要松开一只其实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摆脱的手。另一个男孩则固执无比，一心只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

“别……别走……”汤姆终于艰难无比地说出了一句话。莉娜还在使尽浑身解数跟他的手做斗争，没有看见男孩像她一样着急地满头大汗，甚至是隐隐带着恳求地望着她，“别走……别走……别丢下我……我一个人……我很……我很害怕……”

莉娜愣住了，她终于抬起头，对上了汤姆的眼睛。莉娜张口结舌地看着他。她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两个人仿佛隔着很远与对方对视。莉娜站在这边，汤姆站在那边，他们中间横着一条恶浪滔滔的河，水雾很厚，两个人都看不清楚彼此，只能趁着风起的时候，一鳞半爪地看到对方的脸，对面一双神秘莫测的眼睛。这一刻雾散了，他们清清楚楚地望见了彼此，觉得新奇而陌生。

汤姆努力地与困倦对抗，用争取来的时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他的手那么冰冷地抓着她。请再迁就我一次，再让我任性一次，请留在我身边……

莉娜轻轻地拥他入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