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末路

又睡过去了。

莉娜呆呆地看着汤姆烧红的脸。她有一种直觉，这次他不会再醒来了。莉娜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还能怎么办？莉娜张着嘴无声地呼喊，像一条濒死的鱼。

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只要能救他，莉娜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莉娜一心想着这个疯狂的想法，却抵不过连日来的劳累，脑袋困得混沌起来。躺在汤姆的身边，莉娜慢慢沉入了梦乡。

她在睡梦中都紧紧牵着汤姆的手。似乎是做了得偿所愿的美梦，莉娜忽然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两个人身体相接的地方，从莉娜这边，一缕缕细微的流光飘了出来，沿着皮肤蜿蜒而上，最后渗入另一个人的身体。蝉联在汤姆身上的死气忽然浅淡了许多，像是被这流光驱散了。

万籁俱寂之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忽然出现在房间里。

他怎么还活着？

他站在一片清明的月光之中，皱眉想道。小床上两个孩子蜷缩着抱在一起。

快烦死了。真麻烦。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朝两个人走去。他弯腰分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那女孩小小的脸慢慢翻过来。

他看清了女孩额头的伤口，手下的动作减慢了几分。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同样沉睡的男孩。

快把他弄死。快把他弄死。他心里有个声音恶声恶气地叫嚣。他按捺下心头的烦躁，朝那男孩的脖颈伸出手去。

碰到男孩皮肤的一刹那，他控制住了自己。不行，这样不行，太明显了。他仿佛从着魔中清醒过来，摇了摇头，告诫自己要更加耐心。

为了趁这场伤寒的光，神不知鬼不觉地办成这件事，多少年都等过来了，再等几天也来得及。

他深深吐了口气。最近他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他看了一眼掩在黑袍下的左手，暴戾像火星一样烧着他的眼睛。

房间里静寂得让人心慌，连一片叶子摇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他的眼睛在这个熟悉而灰暗的地方逡巡，勾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熟悉是熟悉，有些地方却不太一样了。比如柜子里的东西不见了，比如窗台上摆放的奇形怪状的石头。他惊奇地看着多出一块的石头，月光下它闪着细碎的光。

他把那块石头握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打量，像见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他的视线再次落到女孩身上。他走过去，朝女孩伸出手。

没有魔杖。所幸他的摄魂取念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需要魔杖也能施展。就是有点费魔力。他吃力地穿过女孩的脑袋，像剖开一只青涩的瓜。

一进来就轻松多了。他在一幕幕灰色的景象间从容地行走，讶然于这女孩的固执，和她对男孩难以理解的容忍。

再往前走，这女孩扑在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脚下痛哭。他看得出来，那女人分明已经垂死。他微微低头，脸色有些黯淡，不知想到了什么。

再往前……往前……地下室……修道院……不，这些都不能解释女孩固执到怪异的行为。还要往前走。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为另一个人献出一切。她又不是他的母亲。

他一边漫无边际地这样想着，一边发现自己踏入了一片黑暗。似乎是个隧道。前方有隐隐的一线光明。没有半分犹豫，他走了进去。

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警惕而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高耸入云的大楼，宽阔平坦的马路，迎面走过来面色阴沉的麻瓜女人。她朝他走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发出一束刺目的光。

他猛地转身，他背后果然还有一个人，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看上去怎么如此眼熟……他疑惑不解地看着女人走到那个人身边，将他翻过来。一片醒目的白色从那个人腰腹处跳出来。他仿佛被一炳重锤击中，整个人摇摇欲坠。

……过了许久，他才稳住心神，加快脚步，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一本书，一本早已写好的流传甚广的书。他从那女孩的记忆力出来，沉默地伫立在月光之中。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周围的世界，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副栩栩如生的画。他曾经的欲望，曾经以为无人知晓的痛苦期望，曾经千方百计甚至不惜杀人灭口遮掩的羞耻来历，居然是一本只要翻开就能看到的书。

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世界好像在他眼前旋转。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那么沉痛地低笑出声，眼底一片红光。

一个透明的鱼缸，一个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故事？

他与之对抗、挣扎一生的命运，居然是一本薄薄的书……

这些念头繁杂不清，乱七八糟地在他脑子里纠缠。

他忽然抬眼望了望夜空，它那么深邃地无言地回望着他。好像在嘲笑他。他又看了看两个沉睡的孩子，愤怒在他心中高高地昂起头颅。这该死的、该死的……他眼冒凶光，面目狰狞地朝他们走过去。

毁掉他……毁掉这个年幼的自己……报复那本该死的、已经写好的书！！！他现在就要！从他这里截断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那只完好的手按在男孩的额头上，一股紫光从他掌心涌出，照亮了他疯狂的充满恨意的脸。

那男孩肉眼可见地衰弱下去。他的身体也跟着慢慢变得透明，像要随时消散的样子。他却只觉得痛快，大汗淋漓地痛笑出声。

他的眼睛忽然落到一旁的女孩身上，随着他不断的输出魔力，那女孩的脸色也跟着衰败下去。他大惑不解地盯着两个孩子，手下的动作越来越慢。

似乎有什么他无法了解的东西将两个孩子连了起来。所以杀死其中一个，就等于同时杀死两个人。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从前做事从来不顾忌这些，只要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出卖。但他现在居然因此犹豫起来。

只要达到目的……他心里那个恶狠狠的声音却越来越弱，最终松开了手。

他看看两个并排躺着的孩子，又抬头看看布满繁星的夜空。他的脸上出现一种极端复杂的东西。他忽然用剩下的那只手潦潦草草地捂住眼睛。一些晶莹的东西从他指缝里掉出来。

……不为什么，只是突如其来地觉得委屈。

他还要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里逞强，逼着自己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居高临下地说，“你…你比我幸运。”声音听起来却艰涩无比。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一瞬间他已经收拾好了心绪，他的声音再也听不出任何异样。他的眼睛落到女孩身上，忽然变得很温柔，“送你一个礼物吧。”

他皱眉思索了半晌，慢慢将他的一部分魔力送入女孩的体内，化作一堵墙。这堵墙不会阻拦任何一个人，只除了他自己。他很清楚自己的秉性，相信这堵墙会在未来某个时期发挥作用。

做完这些事情，他茫然地站在静悄悄的房间里。那种无法忍受的空洞的感觉再次充满了他的身体。

找不到了……找不到了……永远……一个颤抖的声音在他心里响起。他微微闭了闭眼，咽下涨潮般拍打过来的失落。

他接下来应该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他的容身之地？回到那个原本的时空，重新让哈利波特的故事继续？

不可能了。他已经斩断了那个世界所有的牵绊，在那里他只能成为一个影子，见不得光、无处躲藏的影子。更不用说去做写在那本书里的那些十恶不赦的事情。他已经不是伏地魔了。

而……而他想去的地方……不可能。不可能了。他厉声对自己说。

应该去哪里？他一遍一遍地诘问自己。那个匍匐在黑暗中的人影却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他低低地“啊”了一声，仿佛了悟了什么神秘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他脸上渐渐露出疯狂的笑意，那张还没有被彻底毁坏的面孔，在月光下涌动着奇异而致命的魅力。

那么，纵身一跃吧！绝无畏惧地走向那个写好的结局——末路——

消失前的一瞬间，他像个孩子般固执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已经纠缠了他很多、很多年。“我的罪孽洗清了吗？”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能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