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一道光束从我身前扫过，划开大半条沼河，那一片区域的水分在高温下顷刻蒸腾成雾，四周厚重的泥水向中间缓缓涌动，填补豁口般的空缺。水雾与淡淡瘴气混合成能见度极低的霾，我和陆登时如临大敌，分开站立各自戒备。下一刻，光刃斩断浓霾，闪着机械冷光的身影破雾而出。

“捉迷藏该结束了。”

拾捌的光刃形状变幻，两只手臂机械甲随之重新武装，搭构成炮弹的形式。陆抬手，飞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机械漏洞，拾捌躲闪不及被成功打断左手的重组。

身披机械的黑发少年将组装完毕的右手炮口对准他，面容淡淡：“有什么遗言么。”

镜片后的眼神冷漠而无情，宛如看一个没有存在意义的死物，不带丝毫情绪。一时间竟叫人辨不清。支配这具躯体的究竟是人还是没有感情的机械。

被汇聚能量粒子的炮口指着的少年却不惧于此，反而咧开嘴露出虎牙，挑衅似的夸张弧度悬于唇角，反握着匕首横在身前：“胸口那一刀滋味好受吗？”

拾捌面无表情，镜片闪过流光，“毫无意义，你激怒不了我的。”

可能量粒子的汇聚速度快了不少。

我苦恼于没趁手武器，就见陆丢了把匕首给我，恰好是我先前扔向他和拾肆的那把。

于是我也扬起嘴角，脚下暗暗蓄力，抬起与陆神似的桃花眼冲拾捌道：“嘿，打我家臭弟弟问过我了吗？”

话音刚落，对准陆的炮口陡然调转向我，一束激光轰出。

果然，又是声东击西，拾捌真正想打的是我。幸好早有准备，在光芒闪现前一刻我猛地向旁边蹬去。亮白激光洞穿一线泥沼留下一枚深不见底的小洞。

陆像是愣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哇啦哇啦地一头扎进丛林里，嘴里还嚷着“阿姊挺住别死啊我去搬救兵”！

搬个龟龟救兵！快逃啊小傻子！

拾捌听到后顿了半刻，似是判断陆此行的可能性。借此机会我迅速没入附近藤林试图避其针芒，拾捌没再犹豫，立即选择追杀我。

“你们姐弟一样烦人。”

我吊着藤蔓飞跃，头也不回：“总比你这狗皮膏药好！”

藤林区域不大，弯弯绕绕得像迷宫，放眼望去尽是浓如瘴雾的墨绿，头顶压着乌云似的树冠，藤条蛇一样穿行或垂吊，时不时浸进地面纵横交错的沼泽中，能见度低得吓人。

在这样障碍重重的环境里，拾捌被限制得厉害，多次差点被我甩开。每一次我即将拉开距离逃出生天时，他就一炮击溃小区域范围里的藤树和沼塘，强行开拓出空地重新追上来。

如此来几下，拾捌的能源消耗比平时高出数倍，而我也好不到哪去，一边要当心拾捌射击，一边分心在树上、藤蔓上，注意不能落地。

下面看似是陆地的土，很可能是沼泽引诱猎物的伪装。

脚下那棵树被拾捌横刀劈断，我提前拽住一根藤蔓起跳，却不料拾捌预判到我的动作提前击断绿藤，尚在半空中的我惊呼一声，凌空坠下——

“太让我失望了，壹号。”

拾捌淡淡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却面露冷笑。你以为我只有这点本事吗？你知道我选择藤林为战略地点的真正原因吗？

你以为我玄字辈第一的排名是捡来的吗？！

疾风混着瘴气倒灌入鼻腔，刺激得不得不屏息，我不慌不忙，手套五指上冒出五根银针，下一秒这五根针连着长线深深扎入附近的树枝上。

我弓身曲腿，借惯性力荡了一圈轻巧落在树枝，五指一手，五根针撤回手套之中。

“你……”拾捌紧随其后，声音略微意外。

“你什么你，没见过会飞的小仙女？”

说实话还挺刺激，差一点就栽进沼泽里了。

浓郁密林几乎透不过光，但叶片之间还是渐渐漏下熹微的天光，我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干，伸手接住一缕晨光，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腹部阵痛，血洞的缝合线又崩开了，我脸色发白，手上迅速缝纫伤口，忽地眉心一寒，抬眼对上拾捌黑洞洞的枪口，瞳孔骤缩！

“！！”

子弹飞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我本能要躲闪，却没不料脚踝一软，整个人从空中再度跌落。

银白弹丸贴着头皮堪堪擦过，在身后发出“砰”一声响，我用力握住匕首扎进树干中，靠着摩擦力减缓坠落速度。熟悉的危机感二次袭来，我登时寒毛倒竖，反手掷出一针打歪枪口。随着第二发子弹偏轨射入沼水，我感到喉咙发干发痒，刮痧似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呛咳一声。

一口鲜血染红衣襟，这一口血像是打开某个开关，我开始接连咳嗽不止，血液顺着嘴角淌下。

高估体质了。我心想，自己不是肉身善战的刺客，没那么强的代谢功能，再加上高强度运动，让吸入的瘴气流遍全身，加速体力流失。

手脚发软，好累……我咬咬牙，拾捌还在虎视眈眈，就是没力气也得有力气，我不能死在这，必须……嗯？

下面那是什么？

瘴气弥漫，我屏住呼吸，将涣散的目光集中，看清沼泽上竟漂着一副棺材！

棺材上，一面之缘的混血少年手执棺盖，如处一叶轻舟，视瘴气如无物，缓缓划行。

灵光一闪，我计从心来，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朝棺材少年落去，同时口中大喊：

“小心！有人在上面大开杀戒！”

少年仰头，我刚好落到“船”上同他挤在一起，空荡荡的棺椁发出轻响，往下微沉，竟是承受住两人重量。

对上少年沉邃深暗的绿眼睛，我脑中跳出一个词：守墓人。

柒说的“小心守墓人”，就是他吧。能让柒感到忌惮的绝对不是小角色。

思量间，拾捌缓缓下降，他不带感情色彩的眸子淡淡睥睨，下半张脸被赛博风格的半透明面罩覆盖，在原始丛林的衬托下，给人一种与世隔离的割裂感。

“肆号，把她交给我。”

守墓人——肆却置若罔闻，绿眼睛古井无波，甚至有些死气沉沉，他缓缓划过沼水，与棺材漂流而下，宛若一尊不问世事的雕塑。

肆身上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暮气，分明是青葱少年的年纪，眼神却死透了，看人的时候不像拾捌这种看死物的冰冷，也不像柒锁定猎物那样极具压迫，更没有其他人的温情与生机勃勃。

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站在古远的石雕前，生不起其他心思，因为死物没有灵智，同时扑面而来厚重的沧桑，自带历史积淀的深邃智慧，望眼欲穿。

他看着你，看的不是你，透过你单薄的□□，直视最深处。

一切都沉淀下来，一切都归于死寂，万物归一，尘埃落定。

拾捌皱起眉，拦到肆面前：“墓，我不想与你为敌。”

第一个字一出，肆的眼睛终于动了，目光轻飘飘落到拾捌身上，吐出一句话：“她快死了，就留给我吧。”

他声线沙哑嘲哳，像乌鸦嘶鸣，硬生生磨过耳膜，难受得很。

我扒着棺椁边缘又咳出一口血，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溢出，滴入沼泽。

拾捌眉宇皱得更紧了，枪械化光刃，刀尖指向肆：“我不是和你商量，我在陈述事实。”

“把她给我。”

我暗暗瞧了眼肆和拾捌，垂下眼睫，长针捻在指中蓄势待发。

拾捌在忌惮肆。

肆停下划舟，棺板驻在脚边：“三年前，我亲手埋葬了第五代守墓人。”

“他正是被斯特国人送归于寂的（守墓人语，归寂=死亡）。”

他抬眼，迎着被瘴气层层阻隔的微弱晨光，墨绿的眼睛恍若湖底青苔，泛起沉甸深邃的幽光。

“而我，是第六代。”

拾捌深深地看着他，镜片流光闪烁，举起光刃，“看来没有谈判的必要了。”

一旁被忽略的我有些呆滞，他们就这样打起来了？为什么肆需要我？我要死了？

“咳！咳咳咳……”沼气侵蚀太强烈，肺部像被一只手残忍地拧扭，又虚又疼。这沼毒扛得过还好，扛不过就如山体滑坡，眼睁睁看着身体衰败下去。

手上一片猩红，脑袋昏昏沉沉，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从站改为跪，现在不得不用手撑住身体。

这次真要栽了吗？如果内力解封我可以将毒逼出去，距离十二点还有起码四小时，我能活到那时吗？

出了好多血……等等，血？

我瞬间醍醐灌顶，鸠天生毒血也是天生药血，血可毒人亦能救人，沾染上是毒，吞食入腹便是药。恰好之前为小玖缝纫伤口时，针上沾到一点，我本打算当杀手锏阴人，想不到居然用在自己身上。

稍微偏过身子，从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摸出针，我对着暗红色的针头犹豫片刻：会不会有点脏？

算了，保命要紧。我心一横，将针含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