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桃花情缘

大夏开国皇帝生前极力追求长生之道，药王谷随之发迹，后历经六朝，显赫天下。

虽有药王谷的药材供给，但历代帝王均不能活过五十，新帝继位之后，废除长生观，处处敲打药王谷，荣显六朝的药王谷退居药灵山，至此没落。

舒零香出生之时，正是药王谷退居药灵山之时。

十多年不涉世事，并不代表着药王谷就此甘于平寂。

如今大夏与霓国交战，药材源源不断输送到前线，药王谷却缺少一张皇家采办令。

恰逢此时，协理皇商的蔡家递了帖子来，突然谈起了十八年前蔡舒两家的一桩婚约。

十八年前，蔡舒两家交好，两家夫人又同时怀孕，笑闹间商量着，若是诞下一子一女，便结为亲家。

可是还没等舒零香出生，舒家便遭难退居药王谷，此后便无人再提及这桩旧日婚约，如今，倒是蔡家先递了请帖来。

“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本不该忤逆，只是我们药王谷与蔡家十八年不来往，直至今日蔡家才匆匆提及这桩旧日婚约，父亲难道不觉得有些可疑吗？”舒零香道。

老谷主看着女儿的面庞，面色平静：“我已经派人去查探过，蔡家并没有什么异常。”

“就算蔡家没什么可疑的，我也不愿嫁蔡家。”舒零香转过身去，不再看自己的父亲，“我知道我身上肩负着光耀药王谷的责任，就算不靠蔡家，我也可以！”

蓝衫姑娘眼中闪着坚韧不屈的光芒，回头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随后便出门去了。

老谷主知道自己女儿心性坚决，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女儿出门去了之后，招手唤来老管家。

夜色如墨，油灯晕开一片光影，老谷主与老管家耳语了几句，便见着老管家连连点头，继而领命离去。

另一边，西厢房内，舒零香为阿石换过药之后，又帮他缠上洁净的纱布，一切整理妥帖之后，她拉着阿石的手走到窗棂下，指着院子里的一棵桃树说：“阿石大哥，你瞧那棵桃树，等到它开花，我们就成婚吧！”

泼墨似的黑夜里，小院中的那棵桃树上挂满了红绸与小灯笼，灯笼亮着，阿石身旁姑娘的眼睛也亮着，那双眼睛里的情感，与初识时一般无二。

阿石还记得半年前，他在澜沧江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那时她一手按着他的脉搏，一手探在他的额头上，耳朵伏在他的心口，似是在探听什么，察觉到他醒来，抬眼看过来，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似是撞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转而，她便红了眼，扭过头去，望着江水发愣。

彼时他不懂，只是看着发呆的她。

许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望向他，开口道：“你伤得很重，跟我回药王谷吧，我可以治好你。”

不知是否因为求生是一种本能，又或是她的那双眼睛格外动人，他便跟着她了。

他忘记了过往发生的所有事情，连自己的名字也不记得了，舒零香便笑着称呼他为“阿石”。

“我在石头边上捡到了你，便唤你‘阿石’吧！”舒零香那般说道。

于是他就是“阿石”了。

舒零香为了医治他，爬过满是毒虫的山谷，进过荆棘遍布的毒林，下过冰冷刺骨的寒潭……她常说自己是医者仁心，为了治病救人，这些困难她都能克服，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石却不愿让她再为自己医治了。

他不愿意舒零香为自己赴险。

在他跟着舒零香走了四个月之后，他在一个夜晚离开了舒零香，可是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便一直往北边走，朝着北极星的方向。

他走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滴水未进，虽一直在往北方走，可是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舒零香的那双眼睛，那双看着自己眼波流转的眼睛。

每每对上那双眼睛，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被填满了，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很美好。

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有些甜蜜，又有些酸涩。

他瘸着腿走了三天，走到了一处山涧，夜色如雾，最后一季萤火闪烁在芦苇丛中，突然听见哒哒马蹄声音传来。

回头，便见着皎若银盆的月亮高高挂上天上，一位骑着白马的蓝衫女子从山坡上奔腾而下，似是从月亮里驰骋而出，如呼啸的洪流一般，一路向他奔来。

蓝衫女子与白马越来越近，快到他跟前时，女子突然翻身站到马背上，她原本绷着的那张脸在对上他之后，突然展露出笑容来。

他预感她是要跳马，心蓦地就被像是被一只手揪住了，还没等他弄明白自己为何紧张，两手便已经伸出，只为了接住可能要跳马的蓝衫女子。

果然，在他伸手的那一瞬间，蓝衫女子跳下马来，正跳到他的怀里。

那一刻，他接住了月光，也接住了挟带着一路风霜只为他而来的柔软。

他终于明白这三天三夜充斥在他内心里既甜蜜又酸涩的滋味是什么了，是相思惆怅。

舒零香没有责怪他不辞而别，只是牢牢地抱着他，笑着笑着就哭起来：“我……我心悦你！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

怀里的姑娘哭成一个泪人。

他见过她面不改色的出入险境只为寻一味药草，也见过她笑靥如花拿出藏在身后的茶果，可独独没见过她哭成一个泪人的模样，那些眼泪濡湿他的肩膀，烫在他的心上。

一个忘记了过往、迷迷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有何意义的人，突然在那一刻就拨开云雾，看见了将来。

将来一定不能让怀里的姑娘再为自己流泪。

行过山山水水，两人终于来到了药王谷，来到了谷主夫人昔年栽种的桃树下。

药王谷当年退居药灵山之后，谷主夫人在院中栽种了一株桃树，桃树一年年长高，舒零香也一年年长大，可是还没等到桃树结果，谷主夫人便撒手人寰，坐在桃树下数花瓣的便只剩舒零香一人。

那时起，舒零香心中便做了两个决定：

其一，要做一个行医救世的医家，让她所见之人，不因病痛分离。

其二，若是有缘结识心仪之人，一定要在母亲栽种的这棵桃树下成婚。

现在他们两人就站在这棵桃树下。

桃树开花就成婚。

阿石看着那棵桃树，笑着点了点头。

……

上元节过后，药王谷反而清闲下来，直至二月初，一位公子入谷拜访，才搅破了谷中难得的平静。

公子穿过毒瘴入谷，受了些伤，将养了三日才醒来。公子醒来之后便递上了自己的名帖，言说要见老谷主。

与老谷主同去的，还有舒零香。

舒零香去的时候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见到了那公子，便道自己的预感果然从不出错。

那穿越毒瘴入谷的公子，便是蔡家的公子蔡襄，此来，便是为了两家数年前商定的婚约之事。

舒零香给蔡襄施过针之后便退了出去，回房就铺开纸墨，准备留书离开药灵山。

她原以为回药王谷时与父亲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可原来一直没有打消父亲心中所想。药王谷看着平静，实则父亲一直都在与蔡家接触，父亲是铁了心要借她的婚事攀上蔡家。父亲没有办法令她妥协，她也没办法说服父亲，她便只能暂时离开药王谷。

她留书两封，一封给父亲，一封给蔡襄。

月至中天时，两封信都已经写好，留给老谷主的那一封，她放到了老谷主的书房案几上，留给蔡襄的那一封，她让手下送了去。

简单收拾了包袱，才从房里出来，便看到了一直候在门外的阿石，只是对视了一眼，两人便携手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顺畅出了药灵山，第二天日暮时住进了城中一间小客栈，舒零香只是小憩了一会儿，醒来便发现房中坐了一个人。

老谷主坐在桌边喝茶，瞥见舒零香醒来，他从桌上拣起那封应该送给蔡襄的信，在舒零香面前晃了晃，随后平静道：“婚期将至，你该在药王谷安心待嫁。”

那封信根本就没有送到蔡襄手上，蔡襄根本就不知道她为了逃婚夜奔之事。

“那瘸子被我泡在了寒潭涧，等你嫁去了蔡家，我会放他走的。”老谷主又道。

听了这话，舒零香立刻穿上自己的靴子，正要出门，老谷主看过去：“我派了田护卫守在寒潭涧，你省省力气吧，你若是执意要去，我现在就让田护卫杀了那小子。”

舒零香的脚步顿住。

自她记事以来，她的父亲一直都很宠爱她，从未苛责过她，可是今日，她才发觉自己的父亲是如此陌生。

她从不敢想象，父亲为了令她屈服，居然会做出这般凶残之事。

父亲的那双手，不仅能用来救死扶伤，也能杀人的啊。

是她错了，她当初就不应该带阿石回药王谷。

“我要见蔡襄。”舒零香道。

老谷主只是看了舒零香一眼，并没有答应。

“我要见蔡襄，我相信蔡公子不会强人所难。”舒零香急了。

“舒零香，你现在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还是老老实实回药王谷待着。”

“父亲！”

老谷主仿若未闻女儿的哀求，挥了挥手，招来一直候在房外的老管家，吩咐道：“送少谷主回谷。”

“是！”老管家领命，转而看向舒零香，“少谷主，跟老奴回去吧。”

舒零香纵使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跟着老管家离开。

……

婚期定于三月桃李芳菲之时，舒零香穿着火红的嫁衣出嫁，临行前，老谷主为其送行，舒零香红着眼说：“父命难违，女儿此番远去皇都别无所求，只愿父亲能够信守承诺，放了阿石。”

没有感念父亲十八年来的养育之恩，亦没有感念药王谷这十多年来的教导之恩，她只心心念念着那被困在寒潭涧里的残疾男人。

老谷主气得不行，但是面色仍旧平静无波，“我就不送你了。”

话毕，是老谷主先回了头。

他也算是言而有信，掐着日子，等到舒零香入了皇城，他便撤了寒潭涧的田护卫。

世人都道那寒潭涧乃是极寒之地，鲜少有人能从那寒潭涧活着出来。

可是阿石不仅活着出来了，甚至还养好了自己的腿伤。

阿石一出寒潭涧，就问舒零香的去处，得知舒零香已经去了皇城，转头便往皇城赶去。

这一回，换他去追自己的心上人。

三日路途，等他到皇城时，却听闻蔡家新妇已经香消玉殒。

他急急忙忙往蔡家去，路上撞倒了一个手持冰糖葫芦的少女。

那少女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沾了灰的糖葫芦发愣，等回过神来，向撞向自己的阿石看过去，突然瞪大了眼，她以手捂住嘴巴，仿佛是遇到了什么惊喜一般，激动道：“宴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阿石不明所以，只拱手道了一句抱歉，便继续往蔡家奔去。

那拿着糖葫芦的少女见着他跑了，将袍子往腰上一扎，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