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勘破情劫

白寻带着清沅仙子离开了晴岚山，一路又回到了垂死海。

垂死海中静静矗立着的妖怪瞧见了白寻，道：“她活不久了。”

白寻低头看向自己衣襟上别着的水仙花，水仙花蔫耷着脑袋，的确缺少生命力。

“白寻仙官，请不必为我多费心神，让我随风消逝在这世间吧。”

白寻听到自己的胸口传来一道声音，是清沅仙子的声音。

白寻摇头：“我既已做出承诺，便绝不会食言。”

“仙官你带我离开晴岚山，不让封仞看见我消散之状，我便已经完成心中所愿，往后，他只当我还活在九重天之上，心中便不会觉得歉疚，他还能好好活下去。”

白寻心间一梗，他低估了清沅仙子对封仞的感情。

他自是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他来人间历劫，已经千年，可仍未能勘破情劫返回天宫，他口口声声说要带清沅仙子回去瑶池幻境，可现如今，他如何才能带她回去天上呢。

但是不管如何，他相信自己：“我总能有办法的，我一定带你离开这垂死海，带你回去天宫！”

“你要离开这里？！”

白寻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回身，便看见身后站着苗金。

苗金怀里抱着数支荷花，手用力攥着花茎，在青绿色的花茎上留下一圈墨绿色的印记。

她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白寻转身望过来的那一刹那，苗金看到白寻衣襟上别着一朵蔫儿了的水仙花。

那朵水仙花四周萦绕着一丝淡淡的仙气。

“你离开垂死海是因为她。”苗金抬手指向水仙花。

白寻未多想，坦言道：“不错。”

“传闻筑梦仙君在天宫中有一位红粉知己，这位红粉知己因错被贬下天宫，你胸口这朵花，莫不就是这位红粉知己？”

苗金一口一个“红粉知己”，纵使是傻子也听出她话语里的醋味了，可是白寻无暇解释太多，他道：“我今日必须离开垂死海。”

这话在苗金听来，便是——我今日就要离开你，为了这朵水仙花！

苗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猛地将怀中的荷花掷落进海中。

“你想离开垂死海，可以，我放你走，但是旁的神仙，休想从我跟前活着离开！”

苗金对神仙的敌意，白寻是清楚的，但是白寻绝不可能让苗金伤害清沅仙子。

“我必须带她走。”白寻道。

“绝无此种可能。”苗金说完这话之后，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神也凌厉起来。

白寻见她是不欲多费唇舌的模样，他自己也不愿花更多的时间去解释，毕竟清沅仙子时日无多。

“看来你我今日在所难免是要动手了。”白寻陡然笑起来。

苗金眉头皱得更紧，“你妄图再与我动手？你可别忘了，你是被谁人囚禁在此处千余年？”

他明知斗不过自己，可是为了那朵水仙花，还是要搏一搏。

该说白寻是对那“红粉知己”太深情，还是该可怜自己一腔痴情错付。

苗金见白寻依旧嘴角噙着笑意，那模样更让她觉得自己可笑。

都是她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苗金扭头，掩下自己眼中的悲凉，再回首，她指尖已经旋起了黑色的雾团，她启唇：“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为了她，要离开我？”

她再也不想拐弯抹角问他是否真的要离开垂死海，她要让白寻彻彻底底做一个选择。

她想知道，白寻究竟会不会选自己。

可白寻……

“我身负使命，对不住你。”

苗金便懂了，她留不住白寻。

人间九世，她当人的时候，没有一世能在他心中占据一席之地。

她回了妖界，一妖之下，万妖之上，有无上的身份与力量，却依旧留不住他。

如果她得不到，也不能让旁人得到。

黑色的雾团朝白寻袭去。

白寻是没想到苗金真的能动手。

他眼睁睁看着那团黑雾离自己越来越近，小小的雾团瞬间便爆炸成遮天的浓烟，似是要将他吞噬掉。

这一技，他再清楚不过。

——良辰蜃梦。

那是他的独门绝技。

这是一种使人陷入无尽沉睡的法术，只要中招，便会立即陷入昏迷状态，若是施法之人不解除，中招之人便再无醒来的可能。

苗金居然对他使出了这种法术！

白寻头一次察觉到了苗金的可怕。

黑雾弥漫之中，白寻看到一道金色的流光直奔他而来——不！不是奔他而来，而是冲着他胸前的水仙花而来！

苗金要摧毁清沅仙子的本体！

白寻旋身，那金色的光点便在白寻的背上炸开了一朵金色的烟花。

白寻被炸得跌落海中，口中喷涌出一口腥甜。

黑色的浓雾再次向他卷去，他已提不去力气去躲避，只能看着自己渐渐被吞噬。

可是想象中的困意并没有袭来，他再度睁眼时，黑雾消散，只有吞噬了黑雾的妖怪飘在半空中。

那是妖怪第一次离开垂死海，飘在半空中时，白寻才知道妖怪居然已经长到那么大了。

妖怪面上出现一个释然的笑容，想要靠近白寻，可是在离白寻仅咫尺的位置，突然爆裂成一场大雪。

妖怪消失了。

妖怪消失的那一瞬，白寻乌黑的发丝渐渐褪去颜色，最后转为雪色，额心悄悄映现出金白两色的神羽卧云图腾来。

白寻忍痛站起来，衣摆被风刮出烈烈响声。

“这一千年，并非是你将我囚禁在垂死海，实乃是我心甘情愿落在此处，现在我要走了，你拦不住我。”

风起，垂死海掀起滔天巨浪。

苗金看着风浪向自己扑来，她慌乱躲开，等终于躲过去巨浪，抬头，便看见一个白色的光点消失在天际。

白寻走了。

苗金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光点消失的方向，似乎只要不眨眼，就还能等到那个光点再回来。

……

九重天上，众仙家都恭贺筑梦仙官勘破情劫，顺利回宫。

白寻来不及与各位仙僚叙旧，带着清沅就往瑶池幻境去。

可是瑶池幻境不显形，白寻根本不知道杨娘娘如今在何方，便又带着清沅去找红线天的月下仙师。

彼时孟满还在红线杼前搓红绳，与千年前一般无二。

“仙师，赶紧救救清沅仙子！”白寻一进红线天就大喊，“清沅仙子要撑不住了！”

孟满闻声便回过头去，“千余年无音讯了，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白寻来不及解释，将水仙花恭恭敬敬放到孟满面前，“先别管我了，你且先看看清沅仙子，她的仙骨被抽了，灵气损尽……”

孟满抬手，高阁之上一个水晶瓶子便飞至他手心。

单手开盖，另一只手迅速将水仙花放至水晶瓶中。

水晶瓶盛放着万花谷中提炼出来的神露，被透明的液体浸泡的水仙花，恢复了些许神采。

“多谢两位神君。”

瓶中传来清沅仙子的声音。

两位神君同时行了一礼。

“这并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请杨娘娘为清沅仙子重塑仙骨。”孟满道。

白寻点头，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有清波知道杨娘娘在哪里，我去找清波。”

提及清波，孟满阖上了眼睛。

白寻觉察出了孟满的异样，忙问：“怎么了？是不是清波出事了？”

孟满摇头：“我找不到她了。”

“什么叫做找不到她了，她身上还拴着你的红绳，你怎么会找不到她？”

“她是无情之人，我无法凭借那红绳找到她。”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肯定知道她为什么失踪……”

孟满摇头，叹了口气：“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魔域的黑水河边，我身中瘴毒昏死过去，那是我最后一次抓着她的手，醒来之后，我已在天宫，而清波却毫无消息。”

“你可去浮世镜中寻过？”

孟满点头：“她并不在六界之中。”

“那她……”

“她的缘蚕还活得好好的，想来她应该无事，只是她活在一个我见不到的地方。”

至此，白寻也只余下一声长长叹息。

千载时光，确实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红线天中两人正相顾无言，司命仙君缓缓踱步而入。

“我听闻筑梦仙君甫一飞升，便火急火燎来了红线天，莫不是来找仙师改姻缘簿了？”

白寻循着声音望去，便瞧见成酉已经踏进了红线天的大门，正嬉笑着一张脸缓步行来。

白寻摇头：“非也，我是为了清沅仙子而来。”

“清沅仙子仙骨被夺，若是还想成仙，须得杨娘娘施以援手。”成酉道。

白寻颔首：“不错，可如今瑶池幻境遁世，无人能进瑶池幻境，更别提见到杨娘娘了。”

成酉眨巴眨巴眼睛：“谁说瑶池幻境遁世了？我方才从你们东王公的地界过来，还瞧见你们隔壁，瑶池幻境里头众莲花次第绽放的盛景呢！”

“你的意思是，瑶池幻境显形了！”白寻讶然。

这次换成酉颔首。

白寻拜别二位，捧了水晶瓶便往外去。

临出大门，白寻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仙师，你可曾有去小西天寻过清波，小西天亦不在六界之中。”

孟满那双沉寂无波的眼睛，在听了白寻这话之后，突然亮起了异样的神采。

是啊，千年了，他走遍世间各处，唯独落下了小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