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出小西天

瑶池幻境门庭大开，其间莲花翩跹起舞。

尘封许久的宝殿一霎亮起缤纷华光，殿门打开，那位两鬓斑白的神夫人站在华光之中。

起舞的莲花纷纷化形，飞身至神夫人面前行礼。

“拜见杨娘娘。”

“拜见杨娘娘。”

……

小莲花们敬拜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那些声音中，杨回赫然想起了千余年前，莲池幻境第一朵幻化成人的小莲花。

那是清波。

因为受了东王公的点化，清波率先成人，可那小莲花注定命途坎坷，杨回便为了她取了“清波”这个名字。

寓意为：清风过尽，白莲平细波。

可如今看来，长风未停，白莲折细波。

细细算来，千年已过，清波该从小西天回来了。

……

小西天。

属于枯叶大师的回魂灯立于高高的菩提树之上已历经千年。

小沙弥挥着笤帚在树下扫尘，突见着菩提树枝叶狂震，抬头，便瞧见神树之上有华光射出。

小沙弥怀疑是自己眼睛中了什么幻术，忙闭眼念了一遍凝神清心咒，再一睁眼，便见着神灯之中飞出一个绿袍红裤的姑娘。

那姑娘面容娇俏，满目纯然，青丝之间夹杂着一条红绳，翩跹落地，身周绽放出金色的莲花法阵。

赫然是千余年前曾挟持过他的小仙姑！

小沙弥抛下笤帚，转头便去找枯叶大师。

……

小沙弥前脚刚入殿，清波后脚便跟了进去。

枯叶大师似是料定清波会来，已煮好了一壶茶。

“喝完这杯茶，施主便离开这里吧。”

接过枯叶大师递过来的清茶，清波浅浅抿了一口，随后从袖间取出回魂灯，庄重地摆在枯叶大师面前。

“多谢大师。”

枯叶大师垂眼，“不必言谢，施主有佛缘。”

清波不明所以，但已不愿多问，只想着出了小西天，去红线天瞧瞧孟满去。

毕竟当时孟满沉睡不醒，着实让人担心。

喝罢清茶，清波便拜别了枯叶大师，才出了小西天银光法阵，便见着一个红衣人影闪现而至。

四目相对，清波率先笑了起来：“孟先生！”

……

清波没想到自己甫一出小西天就见到了孟满，欣喜地围着孟满转了两圈，见着他并没有落下什么病症，再才舒了口气：“还好你没事呀！”

……

孟满只是看着清波，见着她眉飞色舞，又见着她面露释然，自己却是再也平静不了，“这一千年来，你一直在小西天？”

回应他的是清波的调侃，“是啊，你没见到我的这一千年，我一直就在小西天，这一千年我不去烦你了，红线天是不是安静许多呀！”

孟满看着清波，他想说不是的，这一千年，他每一天都想再见到她，都期望她能蹦蹦跳跳出现在红线天，可是，他说不出口，最后，他只能说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你的缘蚕，吐丝了。”

听了这话，清波一下子愣住了，许久才呢喃起来：“怎么会……”转而又笑起来，“是啊，怎么不会呢……”

清波看着眼前人，笑了很久，直笑得累了，扑进孟满怀里，“它就应该要吐丝的啊！”

千年前，她以生魂祭灯，那个无心人便死了。

现今，千载已过，她于魂灯中重塑□□，更修出了一颗淳朴真心。

她如今是个有心有情之人，那条不会吐丝的缘蚕，自然也该吐丝了。

更何况，这千载悠悠时光，她心里静的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她知晓自己为何会那般义无反顾舍弃自己的生魂，那是因为孟满值得她倾其所有。

孟满是这世间待她最好的孟先生。

在她泪洒澜沧江的时候，是他背着她回了九重天宫。

在她要面临天神责罚的时候，是他请求成酉去冥司带回了她，免去审判，直接投放至天牢思过。

在她不通世情疲于抓滑头鬼之时，是他多方点拨，才让她那么快就将捉拿百鬼的任务完成。

孟满不仅替她背负许多责罚，更是在她深陷魔域之时，甘愿以身犯险只为救她。

这样的孟先生，怎么不使她心动呢。

清波抱着孟满，许久又抬头看孟满的脸色，见孟满并没有推开自己，又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前，喃喃道：“清波最喜欢孟先生了！”

孟满只当她一如往初，是小孩子心性，但是到底没有推开怀中人。

毕竟，时隔千年，在小西天银色的法阵前，他终于找到了她，又怎么可能再推开她。

……

杨娘娘出关之后，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为清沅仙子重塑仙骨，只是清沅仙子伤得实在太重，须得在瑶池幻境静养许久才能恢复往日神采。

第二件事，便是嘉奖清波助冥司有功，即日起，晋升为瑶池幻境菡萏神使，赐菡萏神令。

第三件事，则让天界哗然——杨娘娘为孟满指了一桩婚事。

一桩神界与魔界的婚事。

第一个闹的就是清波。

清波捧着还没捂热的菡萏神令去找杨娘娘，请求杨娘娘取消孟满跟魔界公主封伊的婚事。

“杨娘娘，我用这菡萏神令，来换孟满的自由。”

杨娘娘端坐在神座之上，睥睨众生，“你怎么就知道孟满不愿意娶封伊呢。”

清波皱眉，“他甚至都没见过封伊，他怎么会愿意娶封伊！”

杨娘娘道：“你也没问过孟满，怎么就知道他没见过封伊。”

“……”清波一时语塞。

但是清波怎么甘心看着孟满跟魔域的人扯上关系，遂又道：“两千年前，清沅姐姐嫁入魔域，落得一个被抽去仙骨的下场，魔域中没有好人。”

“清波，你太小看月下仙师了。”杨娘娘道。

清波还欲争辩，但是杨娘娘扶额，挥了挥手，示意清波退下，“你下去吧，你不若去问问仙师。”

见杨娘娘那般笃定的模样，清波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她腾云往红线天去。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红线天前，正巧见着成酉从红线天中出来。

成酉一见着清波，连忙拉着清波往外走。

清波挣开成酉，“大司命，您要拉着我去哪里？”

成酉啧了一声，“孟月浓不日便要成婚了，现下正跟魔域公主培养感情呢，你去做什么！”

清波愕然，等回过神，便要往红线天中冲，不料又被成酉扯住了袖子。

成酉拉着清波，再劝：“魔域公主可不见得待见你，你别去凑热闹了……”

清波甩开成酉的手，回头气哼哼道：“我就要亲眼看看，孟先生是不是被胁迫了，他若不是自愿的，就算闹个天翻地覆，我也不会让他娶封伊的。”

成酉收了手，“你当我没问过？你当我会同意他羊入魔窟？你不信你就自己进去看看，看看你的孟先生是不是开开心心准备娶魔域公主。”

“你什么意思？孟满是自愿的？”清波不可置信道。

成酉扭头，示意清波自己去看。

从红线天的大门，到红线天的主殿，堪堪不过百十来步，可是清波从未觉得这一段路有那么长。

绿色的袍子擦着地砖发出沙沙的响声，红线从房梁顶端垂下，缀了珍珠宝石的绣鞋经过时，偶然间会勾起两条红线，搅得满梁的红线飞舞。在影影绰绰的红线阵中，那道绿色的身影愈行愈慢，最后停在了主殿门口。

透过数道红线帘幕，清波看见殿中有一个舞裙飘扬的姑娘。

那是向来以红色戎装示人的封伊公主。

较之于两千年，封伊公主收敛起了脸上的傲倨，眉目间含笑，已经长成一个面容娇俏的姑娘。

褪下戎装，着上彩裙，笑靥染脂，顾盼留情，不见得再有一个姑娘似她这般打眼。

舞裙飞卷，如同一朵曼妙恣意的花。

在那花影中，清波看见孟满端坐在红线杼前，静静看着眼前的丽影。

清波该如何描述孟满看向封伊的眼神呢，她思索良久，仍旧不晓得该怎么形容，只觉得心中生出一丝苦涩。

孟满从未那般看过自己。

妒。

清波知道这种感受。

但是她向来不愿意藏匿起自己的情感，她踏进主殿，站到了孟满跟前。

封伊停下舞步，坐到了孟满身旁，支着下颌好奇地看着清波，末了，像是想起了往日旧事，道：“我记得你，你是瑶池幻境中人。”

清波颔首，回了一礼，“封伊公主。”

“你是来找孟郎君的？可否需要我回避？”

清波尚未开口，孟满便接过了话茬，“不必。”

清波看向孟满，正想开口，没想到又被孟满抢了先，“一个月之后便是我大喜之日，你我如此熟稔，不会不赏脸的吧。”

话毕，手心凭空出现一方大红请柬。

那请柬递到清波面前，清波不想接，往后退了两步，仍旧不死心，“孟先生，你若是被逼迫的，尽管说出来，我为你平事！”

孟满摇头，“我与封伊公主的婚事，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这下换清波愕然。

清波怎么都想不明白，在她的印象中，孟满与封伊完全是没有交集的两个人，怎么现下两人突然就要成亲了呢？

她不在九重天中的这千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很快，封伊给了她答案。

清波不记得那日自己是怎么离开红线天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就坐在了南天门前，自然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封伊就坐在了她的身旁。

封伊告诉她，她认识孟满已经一千多年了。

封伊天资聪颖，在魔域中鲜有敌手。

当年魔君爆体而亡之后，封炽登上魔君之位，她听从封炽的调遣，为封炽做了许多沾血之事。

后来，她得知王兄消失之事便是封炽的手笔，她去找封炽对峙，却被封炽废除法术。封炽将她的修为摧毁，危急关头，她化为红雀，躲藏在人间。

后来，她遇到了来人间办事的孟满。

孟满怜惜她，将她带到了九重天上。

悠悠千载光阴，朝夕相处，她早就喜欢上了那个俊朗又执着的仙君。

“我在红线天刻苦修炼，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嫁给孟满。”

时光不负有心人，她终于可以化形。

“我记得我化形那日，孟满正从外面回来，他神色疲惫，但是他看到我从红梁上跃下来，立马就飞身抱住了我，我就那样在他怀里化了形。”

清波听封伊说着，脑海之中已经有了画面。

她已经能够想象得到，那是怎样一副让人旖旎心动的场景。

“我觉得我要比我想象中更喜欢他，那是相伴千年了，稍稍靠近仍旧会有的怦然心动啊。”封伊话锋一转，“我有这样的决心，你是赢不了我的。”

清波抬眸，看向身侧人，只见封伊那张漂亮脸蛋上洋溢着满满自信。

“你一进来红线天，我就知道你是来搅事的，但是孟满不喜欢你。”封伊挑眉，“我说得没错吧，菡萏神使。”

从始至终，清波一句话都没说。

直到封伊最终觉得没趣离开了，清波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

再一次见到孟满，是在孟满成婚前一日。

那天，白寻来瑶池幻境邀清波去东君府喝酒。

到了东君府，方知府中还有事务繁忙的成酉仙君。

成酉已经煨好了琼汁玉露，见着白寻领着清波进来，眉开眼笑道：“还得是筑梦仙君才能请得到大忙人菡萏神使啊。”

清波好奇道：“我何时不给大司命面子了？大司命要见我，只管打发一个小吏来瑶池幻境唤我便是。”

“说笑说笑，只是这一个多月都不曾见到你，最近在忙些什么？”成酉继续寒暄。

说话的间隙，清波已经坐在了成酉的对面，白寻也在她身旁落了座。

清波舒展了一番胳膊与脖颈，笑道：“司命掐指算算估计知道的更清楚。”

“哈哈哈哈——”白寻闻言便笑起来，“清波你学坏了。”

清波连忙摇头，瞧见成酉边上还空着一个位置，随口一问，“大司命这是替谁温着酒？”

成酉没回答，反倒是为清波斟了一杯酒。

清波摇头拒绝：“我答应过仙师，不再饮酒，司命莫让我当那违背诺言之人。”

此话一出，成酉跟白寻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笑。

清波不明所以，看看白寻，又看看成酉，猜想成酉肯定是不愿意说的，便又看向白寻，“你们心里盘算着什么啊！”

白寻倒也是爽快，道：“你一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将孟月浓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清波也大大方方承认，“那有什么的，你们也知道，我一贯是最相信孟先生的。”

“只是如此？”成酉开腔了。

清波不吱声。

白寻又跟了一句：“仅仅是这样？”

清波便恼了，“你们邀我来，到底是想问什么！”

成酉便正了脸色，斟酌许久，终于开口：“我始终算不明白，这孟满怎么突然就决定要成亲了，还是跟那个女魔头，小清波啊，你知不知道其中缘由？”

清波摇头。

“孟月浓可是红线天中主神，断情绝爱，不沾尘缘俗事，这么些年都这么过来了，怎么突然就请杨娘娘赐婚了呢。”白寻道。

面对这两人的一唱一和，清波可算是弄明白了。

不仅是她想不通孟满为何突然要成婚，原来这两人也想不明白。

知道这一个月以来，不是她一个人在冥思苦想，她心有稍微释然了，“我还以为你们是孟先生最好的朋友，你们应该知道其中缘由，原来你们也不知道啊，原来你们也不过只是泛泛之交嘛。”

清波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一道声音。

“我请杨娘娘赐婚，是因为封伊是我昔日未婚妻。”

回头，正是孟满。

孟满巡视一圈，锁定了自己的位置，随后便坐在了成酉旁边。

“我怎么不晓得你还有一个未婚妻？”成酉道。

“早年我在仙灵族中，与魔域的小公主封伊是有婚约的。”孟满解释道。

“可那不是你飞升成仙之前的事么，你如今成仙了，仙魔势不两立，你作什么要去蹚这趟浑水。”白寻道。

“我当年没有完成婚约便飞升成仙，因情劫未过，成了一个无情人。”孟满说着接过成酉递过来的酒杯，目光却转向了清波，“现在，我想成为一个有情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