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或许是为了避讳，堂室内门窗紧闭。只有寥寥几盏灯烛将整个堂下映得昏黄，宫寿看着烛光下长公主冷凝的面孔，恍惚间想起了离京前夜在永安殿与皇帝的谈话。

或许从未有人提起过，长公主与陛下长得确实格外的像。抛去外物的影响，几近一模一样的眉眼与轮廓让宫寿不禁想到了更多。

而或许脑海深处，宫寿对这样的眉眼与轮廓要更加熟悉。

当年声名天下的李氏双杰，同样有这样一幅出色傲然的面容。

只是当今天子与如今的长公主却并未有当年父辈们的声名，到底是情势塑英雄。宫寿心中触动，到底还是在长公主的目光下缓缓开口，将当夜天子的嘱咐尽数道来

待宫寿顶着长公主愈发凌厉的眼神说完最后一句话，室内的气氛几近一片凝滞。

李婵缓缓吐出口气，想要将心中情绪压抑下去。而一抬眼，却发现樊衷脸色未见有异。

皱了皱眉，李婵一时间竟不知该以何种情绪开口了。

看着面上仍有不安的宫寿，李婵到底还是叹了一口气：“是我错怪宫将军了。”

宫寿心中一松，但面上仍不放松，忙道：“殿□□恤，臣”

瞥见宫寿额角的汗渍，李婵心知他也是奉命行事罢了，便也不放在心上。

“所以陛下如此费心将我支开京城，是想趁元春大庆之际对世家发难？”

宫寿垂头答道：“陛下亲口嘱咐，臣不敢欺瞒。”

“元春大节，各世家理应进京庆贺，倒确实是个不错的时候。”李婵话中肯定，可面上的神情却绝不轻松，“只是，若是冒然发难世家们又怎么善罢甘休？何况大节之时本就是世家们往来走动密切之际，若是世家们联手，岂不是更加艰难？”

阿弟将他的打算对自己都瞒得死死的，却能对宫寿全盘托出，李婵自然也能确信这武卫将军定然不会是世家的人，口出之语也没有了半分掩饰。

宫寿只道天子准备在元春大节时对世家动手，为保万全要将李婵拖到节后回京。可具体细节却一问三不知，只说陛下未曾明言不敢揣测。

可李婵想了许久，却终究想不到有什么契机是天子做出如此贸然决定的原因。

对着宫寿更是坦言觉得此事不可大意，就在说话间却突然心思一动。

“难道是皇兄府上查出了什么？”，李婵喃喃自语道，可室中的其他人却不发一言。

不知是不明白还是根本不敢妄言。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最后却由李婵打破。她撑了把榻椅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宫寿。

“今日匆匆将宫将军请来，恐怕难免误了将军练兵。”

“哪里，自然当以殿下为先。”，宫寿依旧低着头，只看得到长公主的裙摆停在了自己眼前。

因为亲王的丧事，长公主在弘农的穿着十分简朴。只是再简朴，也是宫中有司的手笔。虽衣饰纹样看着简单，但行针走线皆掺了金线，即便是在这昏暗的室中也可看见衣摆上隐约的光华。

听得长公主轻笑一声，“宫将军自然忠心，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强留将军了。”

听得此言，宫寿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只当这一关终于过了。正准备行礼起身告退，就听得长公主接着说道：

“还请将军回营之后尽快整军回京，本宫这已经一切妥当，随时都可启程。”

“这！殿下”，宫寿终于抬起了头，一脸怔凝。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说道：“若是殿下心急，大可在等几日启程。也不需元春之后出发，左右路上也需些时日，咱们只需在元春之后进京即可。”

李婵闭了闭眼，却依旧说道：“那是将军的决定，只是本宫从未同意过。弘农事毕，即日便启程回京！”

见长公主神情坚定，眼神丝毫不见避让，宫寿顿了顿，却也不起身。反倒朝着长公主叩拜在地。

额头重重地嗑在地上，旁人看不见的角度宫寿面上无喜无悲：“天子敕令，于臣亦是军令。军令如山，还望殿下恕臣不能听令。”

李婵垂眸，看着拜在地上不愿起身地宫寿，心中早有预料。没有理会宫寿，反倒侧眼看向樊衷幽幽开口说道：“樊曲将是不是也早知此次弘农之行会如此漫长？”

长公主的话意味深长又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樊衷见长公主突然提到自己，顿然对上殿下不显喜怒的面容也不由心中一紧。却也改坐为拜，缓声说道：“仆，在文蕲时便已收到陛下亲旨”

果然李婵不禁又闭了闭眼，樊衷也早已对此事心知肚明。

宫寿谈及此事时，她况且心中震撼，可樊衷却丝毫不见诧异，李婵便心中他恐怕也多少知道些。

只是让李婵没想到的时，樊衷竟然那么早就得到了消息。

难怪，当日自己不过刚刚答应天子出京，文蕲的樊衷后脚便已经到了京城。

到底是李氏部曲，李婵心中叹息一声。自己是李家的人，天子难道就不是吗？也难怪樊衷能如此听令，半分口风都不曾泄露。

似乎是室中的气氛太过难捱，樊衷仔细打量见长公主脸上虽无甚表情，但到底没有怒气，便斟酌地开口道：“陛下圣明心中自有丘壑，想来京中之事皆已安排妥当。殿下不若就在弘农等候片刻，若是匆忙回京，恐怕难免误了天子的安排。“

李婵微垂眼眸，声音有些沉郁：“若是真的算无遗策，又何必千方百计将我与安哥送出京城。“

她现在甚至都不清楚，离京前夕阿弟的那场病，到底真的是意外，还是他有意而为之。

可一想到阿弟孤身一人远在洛京，李婵又仍不住心焦。

上辈子的记忆就像梦魇一般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可看着堂下跪着的两人，李婵到底还是没有强求。

“你们退下吧。”

说罢，便不再理会堂中二人如何做想，径直转身回到堂后。

“殿下？”

方才长公主接见外臣，苍青便在堂后避退。虽有屏风遮挡，当室中一切她皆听得分明。

见长公主似乎有几分愤然离席的意思，有些担忧地向前相迎。

虚扶着苍青的手，李婵不发一言直到回到自己院中。

见房中无人，方才开口：“安哥呢？”

房中候着的宫人低声答道：“小世子闹觉，段嬷嬷带着世子到后室安歇去了。”

李婵闻言点了点头，朝室中的宫人挥了挥手：“下去吧，本宫向清静些。”

宫人们自不敢多言，敛身行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中。

唯有扶着长公主的苍青顺着殿下的力道不曾离去。苍青一边将引至榻前，一边悄然揣摩着殿下的情绪。

正不知该如何开口之际，便听到长公主突然开口问道：“我记得，素来为本宫出宫驾车的那个侍从也跟着一同来了弘农？”

苍青一愣，但很快便回想了起来，顿了顿才回道：“那侍从是咱们殿中的符平，平素多在宫城内外走动。此次离京便也一同随行。”

“去把他叫来见我。”，李婵淡然开口道，“避着些人。”

苍青一怔，不由得抬头看向长公主。可殿下却似乎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反倒转身朝后室走去，想来是要去看小世子。

见状，苍青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当即便悄然退出是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