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第 92 章

阿阮哇的吐了口血，扶着墙根喘气，五脏六腑都在疼，喘气跟拉破风箱子似的，呼呼个没完，头晕目眩又疼得理智愈加清醒。

小灵熟练先倒一杯茶，等阿阮把嘴里的血吐干净，再递上帕子，最后把沾血帕子小心收起来，等回到地方烧了灭迹。

阿阮看着地上一大滩血迹有些忧虑，这样频繁的吐血，身体能赶得及造血吗，以前的血还是鲜红的，现在颜色渐渐深了，还有不少血块，照这样的吐法，命不久矣…

小灵站在一旁，眼眶湿红，“公子…”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劝不动，说不过，第一次就这样看一个人走向死亡，自己却无能为力。

阿阮眉间拧起疙瘩，老大夫说过情毒只能转移，齐尚宣在七月底八月初平安度过，没有病痛，也没有要睡他的意思，看来好的差不多了，而他自己，眼前这血…挺新鲜的…

他摆手：“我没事，歇歇就好了。”

他用脚尖在血滩边缘蹭了蹭，蹭出一点尘土覆盖其上，杯水车薪。

小灵说道：“公子，奴婢马上去收拾。”

阿阮没答，执拗盯着血，当初他成为宜安第一次吐血还挺惊奇的，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吐的，现在都习惯了，可怕的习惯。

老王妃请阿阮去赴宴，阿阮看看天色，着实不早了。

各处的灯笼都被点亮，灯火通明，一墙之隔的京城街道上，张灯结彩，人群熙攘，都在欢庆一年一度的团圆佳节，护卫京城的官兵加强警戒，常年守卫疆土的将士能回家团聚。

在偏僻的小巷，黑影接连不断闪过，没发出一点声音。

老王妃准备了一桌子美味佳肴，摆在前厅，窗门都打开来，能看见完整的如同玉盘一样的月亮。

老王妃给阿阮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喝下肚，“前几年都是我一个人过的，如今你这个小公子来了，也能和我说说话。”

阿阮也喝下酒，“王妃，以后还会有更多人陪您说话的。”

老王妃抬头看月色，说道：“尚儿爹是被狗皇帝气病的，这个贼心不死的非要抢了尚儿的婚事，他爹就硬生生气病了…”

阿阮没有接话，老王妃这是在思念故人。

“他爹当年多帅，天下第一美人，老娘就抢了他做压寨相公，谁知道看着身娇体弱的小公子还会武，打得老娘一个措手不及，老娘就更喜欢了，哈哈哈…”

阿阮：“…”

老王妃拍桌子，酒杯都晃荡了两下，“老娘从来不后悔，再来一次也这么干！”

“…可是，老娘最后悔见着那文晏长得漂亮，就非要给尚狗子定娃娃亲，结果就把老头子气倒了…”

“要是当年你在，我肯定选你…”

按照年龄来算，云幕那时候还在牙牙学语，走路都摇晃，年龄配不上，性别配不上，身份更是配不上。

阿阮喝闷酒，老王妃也喝闷酒，“…还是当年在山寨和老头子斗智斗勇最舒服，现在整天待王府，哪都不能去，烦死老娘了…”

算算时间，宫里的宴会也开始了，里应外合，釜底抽薪，擒贼擒王，优势是在齐尚宣这一边。

乌云遮月，老王妃喝多了酒，迷迷糊糊不肯离桌，阿阮刚吃了两口菜，又是哗啦啦吐了一地血，周围没下人，没人看见，阿阮一手撑在桌子上缓气…

老王妃的声音突然响起，“云幕，你…”

阿阮赶忙用身体遮掩，慌张道：“王妃，您，不是喝醉了吗？”

老王妃转过去仔细看，阿阮挡不住。

“老娘千杯不醉，别扯开话题，你病了？中毒了？先请大夫！”

阿阮急忙道：“我没事，刚吃的鸭血，不合口味就吐了…”

“给老娘闭嘴！别以为老娘不认识人血，老娘也是杀过人的！你侍女小灵呢？十三呢？”

阿阮张嘴欲答，却被老王妃用帕子堵住嘴巴，强制绑住阿阮，“你别说话，老娘还以为你是什么天真小可爱，没想到你也会骗人！”

这件事瞒不住了，阿阮急忙思索应对之法。

老王妃喊来小灵，小灵跪在地上不看阿阮使眼色，一五一十全招了，大夫喊来仔细一查，情毒已深入骨髓，五脏六腑均有损伤，现在还活着都是老天显灵，总之一句话，无力回天。

嘴里的帕子被取走，老王妃沉下脸问道：“你是在干什么？有病？脑子被摔了？”

阿阮眼神闪躲，怎么想都没有办法…

老王妃拿出泼妇骂街的气势，继续骂：“还要你去救尚狗子的命？你是嫌命长不想活？搁这给老娘当圣人？你要是我儿子，我非得揍你！”

阿阮往里缩了缩身体…

老王妃见此景，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都不要命了，还怕老娘骂？你唱戏唱傻了？想感动台下观众？金银珠宝不要去赚眼泪？在地府用吗？”

阿阮一点都不敢动了，话也插不进去。

老王妃坐了一会，突然拍大腿站起身，“快去找尚狗子！让他回来！”

阿阮忙要阻止，就他这么点破事，就不要干扰齐尚宣的计划了，“王妃，世子爷有要紧事…”

“给老娘闭嘴，小圣人！家事才是最要紧的事，尚狗子连你都搞不定，还能做什么？收尸吗？”

“世子爷这会最忙了，没工夫…”

阿阮的话再次被打断，“你管天管地，怎么不管管你世子爷的心上人都要死了！再不回来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阿阮咽口水，“我觉得我还能挺一段时间…”

“一段是多久，一炷香，一个时辰？尚狗子那么努力找神医，想要活得长久，你却一声不响地要死，我尚儿都不配与你同甘共苦吗？”老王妃骂到后面，眼圈也红了。

侍卫听了王妃的吩咐，早就走的没影了，阿阮无话可说，心不在焉听着老王妃说话。

“年轻时看多了话本子，死皮赖脸要跟着尚儿他爹，上战场也跟着，他身上有一处伤，我就在下个战场找补回来，想同生共死，后来相处久了，有了尚儿，就同他说好，一人死了，另一个人好好活着，结果还是他爹先死，那我就高高兴兴活着呗，所以生啊死啊的真的没必要，人各有命，看开点…”

阿阮坐起身，宴会大约结束了，齐尚宣没有捎信回来，今天是一个好机会，筹谋了几个月，文家人进京，齐尚宣调兵，宫变要多长时间，阿阮不清楚，反正齐尚宣暂时回不来。

“王妃，其实您不清楚，您是因为在这世上有了牵挂，所以留下来了，而我，这条命给了世子爷，在这世上就没有在意的事，可能我死的早一点，世子爷也能早点忘记我。”死的早一点，到下一个幻境也早一点，上贤跟着他，也离开得快一点。

老王妃看着阿阮满不在乎的神情，突然看不懂云幕这个人，开始觉得他可怜，命运坎坷，然后尚儿喜欢上他，觉得他有些单纯可爱，发现他救尚儿一命，觉得他有些无用的善良，刚刚，他说的那些话，又觉得他心机深沉，却也无欲无求。

一个戏子，心绪这般复杂，戏唱多了吗…

“尚儿不是我留下来的原因，他早已长大，根本不需要我操心，我活着，是要带着尚儿他爹的份一起活着，看看人世间的美好，那么多有趣的事物，等我死了，去地府找到他跟他讲一讲，他错过的都有我替他去看，就算我们分离，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尚儿全心全意爱着你，你怎么忍心让他知道真相？他那么长情一个人，你觉得他会忘记你吗？你自以为是的献身救命，能换来什么？心里的人说能忘记就能忘记得了吗？”

老王妃接连的质问，阿阮依旧无动于衷。

“你这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尚儿对你，是奔着一生一世去的，你倒好，总想着离开！”

阿阮油盐不进，坐在那呆若木鸡。

老王妃教训了一会也不说了，焦躁等着她儿子能回来看这人一眼。

侍卫领命走，受阻回不过一刻钟，着急忙慌说道：“王妃，不好了，皇宫内乱，暂时进不去！”

“什么！”老王妃惊坐起，“尚儿不是心中有分寸吗！怎么会这样？”

阿阮听着这话，心下微动，问侍卫：“你进去宫门了吗？是哪方势力守宫门？”

侍卫答：“属下是在宫外瞧见的，京卫大人想进宫，却被守宫门的侍卫拦下，说是什么人都不能进，那个侍卫我曾见过，是孙国舅的外甥府上的。”

那么，暂时是皇帝控制了宫门，不过他分不清谁奸谁忠，只能把所有想进宫的人都拦下，把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困在宫中。

老王妃目露惊讶，问阿阮，“尚儿跟你说过他要做什么？”

阿阮还在想京城中有几方势力，对老王妃的问话置若罔闻，老王妃正要上前喊叫，就看见阿阮俯下身又吐了一地的血。

老王妃又是喊丫鬟又是喊大夫，被阿阮轻飘飘一句不用给盖过去。

吐完了，阿阮淡定用茶漱口，随意用衣袖擦去嘴角血迹。

这天他吐了几次了…腹下痛到麻木，眼前也有些模糊看不清，他抬手指，又放下，自觉脸色一定难看，眉头就不由自主皱紧了…

老王妃看着极为心疼，“你…你到底如何了？”

门窗未关，凉风吹进来，阿阮颤了两下，抬头笑，“王妃，世子爷恐怕不能赶回，我觉得我不太行了…”

“说什么屁话呢！你们小两口一定能长命百岁…”白天还好好的人，夜里就不行了，老王妃嘴上说着不信，可看阿阮的发青发白的脸色，又觉得阿阮撑到这会是在不易，“你先睡一觉，睡醒了尚儿就回来了…”

无用的安慰，就像梅傲雪早已失去呼吸，他还执着说人还活着…

“叫十三，让十三去找人，尚儿身边的人都会飞檐走壁，他一定能进皇宫！快去找人！”

老王妃去使唤人，阿阮的心思又活泛起来，若是真叫十三找到人，整盘局势可能就因为他一人翻盘。

他趁老王妃不注意，叫来小灵让十三不要去。

小灵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身把所有事情对十三如实相告，十三拼尽全身力气翻进皇宫，到处是奔走的宫人，大殿混乱，打斗声到处都有，十三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人…

齐尚宣坐在前面喝酒，一杯接一杯，文太傅举杯庆贺，皇帝面上挤出个笑，也举杯。

皇帝看了眼悠闲的齐尚宣，轻飘飘问道：“恭亲王世子，你为朕办的事情如何了？”

齐尚宣放下酒杯，也不起身，拍手让侍卫带上两个人，回道：“文乾文坤，就这两个人，陛下随意处置。”

皇帝看了眼岿然不动的文晏，嗤笑：“云州文家不过如此。”

文晏勾唇一笑：“世人多有弊病，能改则改，不能改便要…”

歌声舞声嘈杂，皇帝没听见文晏说什么，他也不想知道，继续举办他的宴会。

送礼，祝词，从文皇后开始，到百官结束，皇帝喝的醉醺醺，搂着两个妃子寻欢作乐，文皇后一派云淡风轻，然后，站起身，众目睽睽摔了杯子。

“砰！”碧玉盏成了绿玉片，大殿门被关上，宫人妃子尖叫，齐尚宣站起身，剑指皇帝，一切才刚刚开始。

中秋节过去第一天，皇宫被全面控制，文皇后暂时掌权，恭亲王世子被封为恭亲王。

中秋节过去第三天，事态混乱，恭亲王举兵围城，镇压一切不和谐声音。

中秋节过去七天，姜国进犯，恭亲王与文晏定亲，临危受命，带领蜀国十万将士前往边关，楚明秋被封为副将，前阵杀敌。

第一个忘记云幕的是戏班，班主给施缘发月钱，夸奖道：“小施，这么多年来，你可是咱们戏班唱的最好的旦角了，以后也要努力啊…”施缘开心接过银钱，“谢谢班主！”

接着是恭亲王府，老王妃揉了揉太阳穴，叹气：“小灵，我这是年纪大了，最近总忘记东西，是不是有个很像文丫头的小公子…”

小灵轻笑，“王妃，那位公子是不是文小姐装扮的？”

“可能是吧…尚儿还不回来，总记得要叮嘱他什么事…”

“王爷打完仗就会回来的。”

然后是楚明秋。

战场上，他们打跑了姜国的前锋队，暂时有了喘息之机。

楚明秋与手下将士打成一片。

“楚将军，听说你家乡还有个小媳妇，是不是这次回家就要娶了？”

楚明秋包扎伤口，一点小伤，“你们可别造谣，楚某未曾有过心仪之人。”这个世界没有云幕，他松了一口气，却觉得怅然若失。

“将军，那你是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属下家中有个小姑子，貌美如花，性格大方讨喜，等战事结束，就带过来给将军看看！”

“可别，女子还是温柔小意些可爱…”

又是一年中秋节，齐尚宣连日骑马，终于在当天赶回恭亲王府。

老王妃看着他，鬓角添了新伤疤，“尚狗子，让你回来你人跑哪去了，现在都晚了…人也死了，尸体…尸体不见了…”

齐尚宣奇怪问道：“谁死了，老娘，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老王妃怔了一下，喃喃道：“是啊…谁死了…”

齐尚宣笑说：“老娘，就是你想我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老王妃摆手：“尚狗子，老娘才不想你！你可是回来太迟了…”

“哪里迟了，从边关到京城，我连夜赶路，跑死了三匹马才及时赶到…”

老王妃呸他，“说你迟就是迟，敢和老娘顶嘴了？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什么快忘记他，等再记起的时候，就是重逢的时候。”

齐尚宣皱眉，“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忘记了还怎么记起？老娘，是谁说的？”

老王妃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啊，是谁啊，对了，尚儿，你和文丫头什么时候完婚？”

齐尚宣不好意思笑笑，说道：“老娘，别这么叫陛下，当时定亲都是权宜之计，早就澄清了，我现在是领兵的将军，不一样的。”

“你当时那么喜欢她，现在人家是皇帝，你就放弃了？”

“老娘，我喜欢的是…我早就不喜欢文晏了…”

“你这可是都要而立之年的人了，早早娶妻，别让你死鬼老爹给我托梦了，他太烦了…”

“儿子心里分寸…”

“有分寸个屁…让你回来…”

话题又被扯回去，齐尚宣痛苦烦躁捂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