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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第 114 章

长长的甬道寂寥无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锁,阿阮一大早心血来潮骑马去了南风馆,险些被老板拒之门外。

雪公子煮水烹茶请人入座。

“进来吧。”

老板开门相迎,阿阮提着衣袍走进去,大门顺势关闭。

小小烛火被风一吹险些熄灭,手掌护住了微光,却也让室内暗了许多,唯一亮的便是桌前的雪公子了。

阿阮循着那束光,慢慢走上前落座,“今日怎么不见人?”

老板端上酒菜,顺势作答:“爷不常在宜城,自是不知今日是宜城的黄沙天,风大的是会把人卷到天上的,所以在今天,能躲在家中就尽量不出门。”

阿阮点头,“难怪,今日的风确实大。”似是应和阿阮的这句话,外面的风吹得更加猛烈,吹得木板门窗吱呀作响。

老板再去支了几根粗壮的木棍,抵住门窗,“爷,今日您是出不去了,怕是要在我这小地方待上一个日夜,您可莫要嫌弃。”

阿阮抬眼看着对面的雪公子,后者专注于手下的茶杯洗茶,一个眼神都不给他,语气感叹,“哪里,老板肯让我进来就是我的荣幸。”

老板谦和两句,便把空间留给二人,下去了。

第一次见面,是在南风馆的小楼包厢里,今日他们再次见面,相对坐在一楼大厅,四周空旷,中间是烛光摇曳不定。

睫毛覆下阴影,手影变换不断,袅袅烟雾蒸腾,茶壶咕嘟翻起水花。

雪公子放了杯茶在阿阮面前。

阿阮被炙热的温度烫到,缩了下手,“雪公子来这里多久了?”

雪公子蘸了茶盘里的水,食指在桌上划了“十”字。

“都已经十年了…雪公子没想过离开这儿吗?”阿阮不经意的想到,若是上贤来这里十年之久,怎么不来找他,可上贤又失忆了,还能记得他吗?

漏进来的风吹开纱帘,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雪公子再次写下两个字,“无处。”

“无处可去…”

阿阮琢磨这几个字,后知后觉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现在的雪公子,身世背景,性格喜好,他仅仅是把雪公子当做上贤一样去相处接近,执着认为上贤不会拒绝他,而雪公子不是“上贤”,他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喜爱的事物,有不可说的苦衷,有幻境赋予的一切过往体验,或许在雪公子自身看来,他与那些嫖、客一样,处心积虑接近,目的是上床颠鸾。

昏黄的烛火明明灭灭,飘动的纱帘如同鬼魅,雪公子的面容似乎也扭曲起来,阿阮心绪不定,端起晾凉的清茶,轻抿了一口。

是陈年旧茶,茶叶保存不当,口感泛苦,阿阮喝了一口,没再继续,雪公子见状似乎愣了一下神,也没再续,反而一杯接着一杯,不是品茗,鲸吸牛饮。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诡异沉默,话多的一方不再说,负手站在窗边赏景,借此逃避未知与陌生。

阿阮看着模糊窗外,黄沙卷着灰尘漫上云霄,破碎的窗纸嗤啦撕裂,酒馆的旗帜脱离木质旗杆,飘落地面又被托起飞于半空,剧烈的狂风挣扎掀开屋顶,企图席卷世间的一切。

宜城的百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历经着干旱与黄沙,战争与死亡,有的依然坚守在此,从咿呀学语的孩童成长为饱经风霜的黄发老人,有的拖家带口到别处寻求生机,宜城成了记忆中荒凉的他乡。

阿阮领了命,要来治理宜城,可他来了这些天,除了寻州府大人要税收明细,寻左营旗卫查来年战事花销,实际未曾做过什么利国利民的善事,漫天的黄沙依旧笼罩宜城,境况没有一点点改变。

他偏头,充满期待地问:“雪公子,你希望宜城是什么样子?”

雪公子紧紧凝视着他,点了一下头,指向南风馆为装饰而挂着的一幅画,彩色水墨勾勒出山水窈窕,泛舟江上,渔夫打鱼收网,水花四溅,山间梯田稻谷茂盛,野花点缀其间,郁郁葱葱的树木枝叶随微风舒展。

要说多好看也不见得,各种颜色糅杂一处,不伦不类,远风近景混合不清,失了意境。

阿阮好笑,这估计是哪个从南边来的画师画下的,或许曾乘船路过通州,见识了山水相依,生活怡然,便留下了这幅风景于心。谷丘陵边,古人智慧围山垦田,依势而为,北方宜城的百姓有所向往在所难免,老板许是看着新奇,才留下这幅山水画。

纵然他有再大的能力,也做不到引水成江,划地为山。

不过种个树,养个花还是可以。

阿阮思考着这个可能性,栽花种树也要适宜,万不能沙地里栽芙蕖,干旱地种芋头,余光瞥见长街两边竟是一株树木都没有,烈风行动无阻,斑驳的墙面沟壑万千,宜城是个棕褐的色调,他突然对此有了些认知。

“雪公子,宜城的百姓靠什么取得生活来源?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那也只局限于有能力的,我们不能让厨子去做木匠活,不能让学徒担上大师傅的责任,要想老有所依,幼有所教,百姓首先要能生存。”

“…”

见雪公子没个所以然,阿阮看过去,失笑摇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雪公子身处南风馆,本就身不由己,哪还能空出闲心关心旁人吃饱穿暖。

“罢了,有些饿,雪公子要不要做点宜城当地的吃食?”既然想重新认识,就先从朋友做起,一点点了解,一点点接近,推心置腹,重生情愫,以前都是上贤主动靠近,这次就换成他。

后者点头,引着阿阮去了密闭的酒窖取了几壶酒,又带他去后厨生火做饭。

还好南风馆为了安全,后厨小院都是以硬石堆砌,房间牢固,冬暖夏凉。

雪公子的衣袖挽至手肘,飘扬的轻纱衣摆摆扎进腰带,干练利落,只是他的面具依旧没有摘下,冷冰冰拒人千里,却愿意为他洗手作羹汤。

阿阮抱臂细细地瞧,未吃糖却感觉甜,从心底漫开的滋味冲淡了离别的苦楚愁绪,那一面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

随着“哒哒”切菜声音响起的,还有阿阮的询问,“我听宜城百姓说过,雪公子容貌万中无一,为何还要戴着面具?”

雪公子无动于衷,阿阮已经为他寻出了不少理由,“近日容貌有损?不想让人看见?想尝试新的花样?想离开这,换身份生活?还是在我面前的,不是雪公子?”

骨节匀称的手指择着菜,炉子的火苗越烧越旺,面点的麦香味充斥厨房,阿阮吸吸鼻子,停止漫无目的的猜测,“你的手艺这么好,不如去我府上做大厨?我包吃包住,月银百两。”

雪公子停下动作,好像真的在思考去阿阮府上做工的可能性,结果他把手上的青菜放下,给滚着的肉汤倒了些盐巴,然后继续择菜。

阿阮摸摸鼻头,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比划两下,哪知还没真的切下一刀,菜刀就被雪公子拿走了。

他的手指贴在阿阮的手背上,轻轻抬起,另一只手从下方滑进掌心,握住刀柄取走菜刀,雪公子平淡随意的动作让阿阮老脸一红,手背在身后无所适从。

“下次、下次和我说一声啊…”本是平常小事,阿阮却动了旖旎念头,上贤曾抓着他的手指把玩,温暖的掌心抚摸他的脊背,也曾十指相扣走过漫山遍野,宛若寻常爱侣。

雪公子抬起浓密眼睫,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却好像不是那么坦然了,薄唇抿得泛白,青筋微露。

阿阮回过神,提醒到:“这菜要怎么切?小心手啊!”

雪公子松开掐的变了形的青菜,折了几下放进滚水里焯,待青菜半生,捞起来放进肉汤,刀是一点没用到。

阿阮看着对方的步骤,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肉,滚烫的肉汁在口腔爆开,夹杂着香料的霸道鲜香,瘦肉不柴,肥肉不腻,搭配得刚好,阿阮细嚼慢咽,感受着六年来不曾尝过的味道,心里的不安也终于尘埃落定,他由衷叹道:“好吃!”

接着就是正经的吃饭,雪公子的手艺没的说,宜城当地的炖肉色香扑鼻,南方的小点心精致可口,天南海北还没有他不会做的,阿阮专注于美食,食不言,仪态端庄地像个真正的皇子。

门外的黄沙依旧吹着,天空黑云压顶,烛火烧完了残存的灯油,雪公子找了几遍才找出新的一壶添满,并在几个阿阮常过的角落也点上蜡烛,微弱的光照亮了大堂,也短暂屏蔽了外间的响动。

南风馆的老板自接待阿阮后便不见踪影,馆中空旷只余他们二人,待阿阮亦步亦趋跟着雪公子收拾好碗筷后,便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他坐在另一边的小凳上,歪头撑额,雪公子拿着本书认真地看。

“你看的什么?”

雪公子把书扣在桌子上,转了个角度给他看封面。

“宜城录。”

阿阮眼珠转了转,搬着小凳子坐在雪公子身旁,“一起看!”

雪公子把书翻到第一页,从右到左从上到下全是字,从前朝武帝开始讲起,武帝初建朝,四处征战讨伐,收复西盛失地,驱赶北方游牧异族,还宜城太平,写书的人很是考察史实,具体到某年夏几时,武帝人马几何,驱逐异族百里回,划黑水为盾,分地而治。

阿阮止住雪公子翻书页的手,在“黑水”二字上多停留片刻,“宜城何处有黑水?”

雪公子立即起身,从书架上取来一张羊皮地图,地图是随手而画,山川城郭也算清晰,宜城南北两方各有一座大山,相较于南山,北山更为平缓,打马便可过,两处山头甚少树木绿植,光秃秃一眼就可望尽,至于东西两端,黄沙平川,百里无人烟,可哪里有黑水呢…

继续向后翻看,也只是记录了宜城几家比较有名望的家族的兴衰没落。

阿阮打了个哈欠,又哗啦啦翻了几页,依旧毫无头绪。

揉揉眼睛,正要继续看时,雪公子一把合上书,拽着他的袖子起身去了三楼。

三楼两间房,阿阮在楼梯口站着,不知道雪公子带他去哪间,雪公子在一件房门处停下,伸手推门时却停了下来。

阿阮不解,“嗯?”

雪公子深吸一口气,把他带进了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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