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请出

魏长功一时间屏气凝神，抬眸看向钱褚。

他的眼神中，起先还有几分审视，而后，就连这最后的几分审视都渐渐的消散，以至渐渐归于沉寂。

好一会儿，他缓缓垂下眼眸，语气不冷不淡的开口道：“郡主已嫁入梁地，王上强娶，未免于理不合。”

钱褚高坐王座之上，闻他如此开口，身子一时间紧绷，只微微前倾，眼神发冷的盯着他片刻，才声音冷硬的开口道：“太傅之意，吾欲娶阿蛮，乃不义之事。”

他浑身戾气，颇有些压制不住。

满殿朝臣越发恐慌，立刻跪地顿首，齐声呼道：“王上息怒！”

唯魏长功一动不动，视线落在年轻国君面上，等大殿中安静下来，才再次声音沉稳的开口道：“如今梁军兵临城下，更扬言要屠我西都城，西都城如今孤立无援，当此国难之时，王上却只顾满足一己私欲，置吴越臣民于不顾。”

他一口气说完，不过微微停顿，在钱褚越发铁青的脸色下，再次深深的看了一眼这巍峨朝堂，沉默片刻，忽而掀袍跪地，行跪拜大礼，一字一顿的开口道：“吾欲辞去太傅官职，望王上恩准。”

他声音高昂，响彻大殿。

殿中诸朝臣纷纷倒吸冷气，他们本就因殿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而面色发白，刚刚又听到魏太傅直言王上置吴越臣民于不顾，早已吓得两股战战，未曾料到，紧接着，就又听到魏太傅竟在此等关头要辞官。

立时间，有朝臣忍不住，情绪激动开口道：“太傅切勿意气用事！”

钱褚脸色铁青，盯着面无表情的魏长功，又缓缓的看向殿下跪着的诸朝臣，搭放在双膝上的手，渐渐的收紧。

他并未搭理忍不住插话的朝臣，眼神落在魏长功身上，好一会儿，语气森森的开口道：“太傅可是想清楚了？”

他自小就对魏长功执弟子之礼，私下里，更是尊称其为先生，如今，魏长功却就在这朝堂之上，当着诸朝臣的面，如此忤逆于他。

他心中如何能不惊怒，以至于，未曾等魏长功回话，他便再次字字清晰的开口道：“太傅欲辞官，意欲何为，是想大开城门，迎那河东王进城，屠我臣民？”

魏长功望着他，面上神色难掩灰败，只再次以头叩地，声音悲怆，几乎字字泣血：“臣下为吴越鞠躬尽瘁二十余载，如今年老矣，不敢担叛国之罪。”

他说着微顿，缓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王上受臣下教导，造成如今之局面，臣下有罪，请王上治罪。”

他话音落，顿首不起。

朝堂之上，诸朝臣身体紧绷，大气不敢出。

王上脾性暴虐，他们生怕被波及。

钱褚身子一动不动，面上神色阴沉不定，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地上跪着的魏长功，好一会儿，他忽而起身，一步一步行至魏长功身前，缓缓俯身，伸手过去，亲自搀扶其起身。

魏长功身子发僵，动作缓慢，跪在地上，这般被他扶起，只脊背挺直，与他四目相对。

钱褚几乎是也跪在他对面了，额上青筋暴起，眼眶发红，盯着他片刻，字字咬牙道：“太傅，这是要弃我而去。”

他声音已然发颤。

魏长功见他这般模样，一如少时犯错，只双眸发红，竟一时发怔。

钱褚紧紧盯着他，声音已然有些发哑，只再次字字清晰的重复道：“先生，这是要弃了我。”

魏长功如何能受得住，一时间，眼眶也立时发了红。

钱褚望着他，握着他双臂的手都开始收紧，一字一顿的继续开口道：“梁地欺我吴越国弱，先强娶阿蛮，后暗中命齐、鲁、周围攻，如今又步步紧逼。”

大殿之中，唯有他的声音响起。

诸朝臣屏气凝神，沉默静听。

钱褚手臂上青筋暴起，极力压抑着胸中暴躁情绪，只继续开口道：“如今，梁地又以西都城臣民性命为要挟，命吾送出阿蛮。如此行径，将吾国威置于何地，即便梁地撤兵，但灭吴越之心不死，这般苟延残喘，吾如何能忍！”

魏长功身子都有些发颤了，连带着，呼吸都有些许的急促，气息不稳的开口唤他道：“王上。”

钱褚微微垂眸，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戾气，声音压低的开口道：“先生如今还看不清吗？梁地亡吴越之心，时日已久，非吾卑躬屈膝向萧誉求饶，便能救下吴越。”

魏长功喉咙微动，一声不吭。

钱褚扶着他手臂的手，缓缓放松力道，而后再次盯着他，字斟句酌的开口道：“如此，先生还要让我去向梁地低头求饶吗？”

魏长功视线落在他脸上，好半晌，才长长的吐了口气，再次缓缓以头叩地，声音发沉的开口道：“臣下，愿与吴越共存亡。”

他字字重过千斤。

大殿之中，诸朝臣听的分明，几乎立刻，都是浑身一个激灵，如此情绪激荡之下，竟是立刻，齐齐整整的高声开口道：“臣等，愿与吴越共存亡！”

亡国，便以身殉国。

钱褚视线从魏长功身上收回，听得诸朝臣如此开口，缓了片刻，才面无表情起身，一字一顿的开口道：“尔等如此，吾心甚慰。今日午时，吾与郡主大婚，与尔等同乐。”

太傅府中，情势紧张。

阿蛮心中不安，甚而只觉得在这书阁中，胸中发堵。

钟彦见小郡主如此，微微垂眸，低声道：“太傅可会将郡主交给王上？”

他问这话时，一板一眼。

阿蛮却是立刻蹙眉，几乎连迟疑都没有，直接低声回他道：“不会。”

但到底久久未见动静，她答完钟彦，便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钟彦正欲再开口出声，书阁外，忽有阵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外面传来魏长功的声音：“请郡主出。”

他声音发涩。

阿蛮身子一时微微发僵，偏过头，朝着书阁外看去。

书阁外，魏长功未曾听到里面动静，只声音发僵的再次开口道：“请郡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