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大约，在兜圈子……”

林染霜听见这个回答底气就更足了，“兜圈子？外间暴雨盈尺，表嫂却反冒着大雨在兜圈子？”

文潇如实道：“我不认得路。”

林染霜觉着文潇心虚，想着自己很快便能一偿夙愿，故此急切道：“你分明是其身不正，砌词狡辩。”

“是不是狡辩，暂且不论。”文潇又问：“可表妹如何知道，那是个假太监？”

自然是皇后告诉她，可她不能讲，故此迟疑道：“霜儿是更衣时看见的！”

“确实是看见了？”

“自然！”林染霜被文潇问出几分火气，“表嫂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怀疑我在陛下面前构陷你不成？”

文潇笑了笑：“只是担心表妹，先前已误会了一次，这次表嫂想问清楚罢了。别怪表嫂啰嗦，人死前都这样，想做个明白鬼，那表嫂再问你一句，你果真是看见我做那勾当了？”

看着她那双清亮含笑的眸子，林染霜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些慌乱，可皇后的许诺犹在耳边，她鼓起几分勇气道：“说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表嫂，还想狡辩吗？”

文潇对狡辩这两个词感冒，听得不大顺耳，可林染霜认下这桩事，文潇还是松了口气，遇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场官司涉及的是欺君和秽乱宫闱这两桩大事，必须得踩死一个。

可担心萧珏对林表妹尚且还有情分，遂犹豫着又问萧珏：“王爷以为这事……”

“本王觉着戴顶绿帽子更丢人些。”

这就表明了立场，林表妹此番当众给了萧珏一个难堪，又和萧珏的政敌绑在了一起，彻底惹恼了他。要说林表妹也果真是昏了头，若皇后只同萧珏有些龃龉也就罢了，政治上的事，本就是你死我活的。

萧珏的回答很明确，文潇若是脱不了罪，明日萧珏被绿了的消息就得传遍大街小巷引人耻笑。

文潇心里有了数，便朝着上首叩首道：“陛下，娘娘，儿臣还有物证可以证明清白。”

“什么物证？”皇帝侧了侧身子，便有贴身太监走到文潇面前，文潇把藏在袖中的钗托交了出去。

皇帝把玩着看了看觉着像是女子之物，可瞧着又像是废料，遂问：“这是何物？”

“原本是珠钗……”文潇解释道：“托子上是珍珠，不过方才，不甚都掉落了。”

“不甚？”皇帝觉着这个说法儿有意思，打量着珠钗又笑着问文潇：“上面的珠子呢？”

“走了一路，掉了一路，现在回头找找做个标记，大约就知道儿臣那半个时辰是真在院子里兜圈子。”

“陛下……这兴许是……”林染霜意识到不好，膝行几步，还不待说话，皇帝已将钗子扔到了她的面前。

“这不是宫里的钗子吧？”

“回父皇的话，不是……”文潇恭谨，规规矩矩的模样：“在偏殿见一位贵女头上戴着，胜在精致，儿臣便用自己的一根钗子同她换了，原想着戴着也是个趣儿，不曾想做工似乎差了些。”

皇帝便更乐了，这珠托被抠的几乎脱了形，可见原本镶嵌的还算牢固，做工么，自然也说不上差。

这个儿媳妇有趣……

再看林染霜，已是一脸的呆滞模样，皇帝便道：“林家小姑娘，你父亲的差是当得不错的……”见林染霜身子抖了抖，又道：“可惜他女儿教得却不怎么样……”

“陛下，臣女不服！您怎能凭借安王妃只言片语便认定她就是清白的呢？”

这番话说得么，皇帝许久没听见过不服这两个字了，遂生出几分兴致，打量起了这个不大聪明的小姑娘，逐渐的神情有了变化。

文潇因恰好跪在林染霜身侧，恰好瞧见皇帝的样子，从原本的好奇到变得有些，古怪和意味深长，若一定要说出一个形容的话，大约就像是忽然发现了猎物的猛兽，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皇帝今年四十几了？

她这厢正出神，那厢林染霜也似察觉到了什么，有些不甘的咬着嘴唇道：“总之臣女，的确是亲眼……”

“小姑娘一时昏了头没什么，可不要一直昏了头……”皇帝往后靠了靠身子，端起刚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才道：“给林小姐找个地方先安置了。”

这处置得不对……

皇后有些坐不住了，“陛下，此事不合规矩。”

“今日陈美人在皇后宫里，也不合规矩，朕不是也没说什么？”

皇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下来，文潇只觉得如今这摊子事儿的走向近乎魔幻。

一片死寂中，林染霜被宫人们请了出去，或许是知道皇帝的调性，故此将她请出去的时候格外客气，不过林染霜也是失了神，或许也是认了命。

命么……

谁能想到今日精心打扮，不惜投靠皇后，铤而走险，竟然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文潇跪得腿都麻了，萧珏从后面扶住她问皇帝：“父皇，依您的意思，王妃要如何处置？”

“无妄之灾罢了，你领着媳妇回家去吧。”

萧珏谢了恩，文潇也下意识的跟着谢了恩。

直到走出温暖干燥的养心殿，重新呼吸到潮湿的空气时，文潇才艰难开口问：“今日的事，就这么了了？”

“陈美人呢？林染霜呢？死了的两个宫人呢？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了了？”萧珏冷笑一声，“还早……”

“走吧，这顿饭用得不好，咱们回去吃顿好的。”

文潇被萧珏裹在怀里慢慢腾腾的走，她感觉身上又冷又麻，好半天才恢复了知觉，“这事儿，你知道多少？”

“知道多少么……”萧珏喃喃着，“大约是从大婚的时候，或者说，更早是在把你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

文潇听到后面有些诧异的看向萧珏，却见萧珏也看向她，目光有些复杂，“文潇，你还欠着本王一条命呢……”

没有人告诉过文潇她是被萧珏捞起来的，她病得昏昏沉沉的在被钉死的房子里等死，每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睁开眼睛却还是在这里，不知道是死不了还是怎么。

她隐约知道自己是因为拉扯端王，给家族丢了人所以有了这么一个下场。

再后来，她被指给了安王，下人们又说，这是因为安王是个纨绔，到了成亲的年纪，还没有女子肯嫁给他，故此才配了她这么一个草包。又说，皇后不喜欢安王，或许陛下也不喜欢安王，所以才给他配了一个草包。

原身的见识实在太浅薄，对这复杂的京城的了解仅限于一堆花花绿绿的衣裳，一堆看起来就很贵重的珠宝，一幢幢高大华丽的建筑，一张张漂亮的面孔，还有她落水时周围模糊的近乎妖魔化的重叠在一起的脸。

直到嫁了人以后，文潇才通过安王府的下人打听了一些事，了解了一些事，笨拙的理解着这个社会，分析着自己的处境，所有人都默认以为，她知道自己和安王绑在一起的缘故，却不想还有这么一层联系。

想想也是，她是被端王盛怒之下踹进了水里，谁敢救她，谁愿意去救她？除了，萧珏……

文潇今日被动吸收了太多东西，脑子有些昏沉，被萧珏扶上了马车后，直到马车驶离皇宫这才仿佛又活过来一般，问道：“大臣们都散了？”

“巴不得跑得快些……”萧珏撩起帘子看了眼后头问：“宫里这顿饭用得不好，你想吃什么？任你说得出来，本王都给你找来。”

“吃碗热乎的馄饨吧……”文潇搓了搓手，手掌又开始没来由的发冷，她呵了口气，“别的吃不下去……”

“馄饨啊！”萧珏看了她一眼道：“也行，本王知道一家地道的，不过，命人去买了回府吃。你这样，回府烤烤吧……”

今日下了雨，天气潮湿阴凉，府中早备了火盆，一回府，丫鬟们清一溜儿的上来，文潇把鞋子脱下去的时候才看见袜子全湿了，脚趾泡的发白起皱，膝盖上也尽是淤青，这些都不打紧，她还是觉得冷，火盆摆在手边的时候恨不得整个人跳进火盆里烤。

这样很不对，萧珏也察觉，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你不是乡下养大的么，身子怎么能弱得这样……”萧珏又吩咐了下人们赶紧去熬姜汤，准备热水澡，文潇则叫他把人先都打发出去。

见人都离开，文潇又问：“那个假太监和陈美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萧珏翻出件大氅给文潇盖在身上，也坐在火盆边烤火，“我那好父皇替别人养儿子，养了三四个月，还瞒着皇后不敢叫人知道，谁想那个陈美人也是胆大包天，把人藏在了床底下，让逮了个正着。”

“原本吧，别做出这等可疑行径来，一个太监来伺候也不算什么，可两个人都蠢，偏偏慌得躲进了床底，这下瞒不住了，拔下裤子一看，陛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可明白了是一回事，怎么处置又是另一回事。恰逢百花宴上出了事，本王将你救起来，说不清了……”

“要你是旁的小门户里的也就罢了，谁叫你是文家的呢……文老太傅是什么人？本王同你有了这一遭，若是不认账，天底下的学子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淹了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