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人世间最可怕的事情，莫过于恶魔惦记上了自己。

白莺莺吓得都要跪下去了，所幸身后还有人扶她一把。

“多谢夫人……”她浑身发软，治眼睛，是要挖了她的眼睛治么……

“你们先送白姑娘回去。”干涩的声音落在耳边，白莺莺发着抖，突然很想问顾玥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她早已有答案，但还是吸了吸鼻子，问出了口：“夫人一开始就是骗我来的吧？”

她以为顾玥至少会反驳一下，身为将军夫人与恶魔为伍，若是传出去，肯定是要影响到整个将军府的清誉，尤其当今的昆仑将军，上任仅一月，根基都还不稳，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抱歉，我确实骗了你。”顾玥如实答复。

她没有说太多，略微表明了抱歉之意，还是坚持让身边的人将白莺莺带走，白莺莺没有办法，将军夫人要她走，她自然不想留下，只能最后说一句：“夫人，莺莺自小就跟随师父修道，师父说，仙家都是心怀慈悲的。”

她话锋一转：“历代昆仑将军都是昆仑子民，最敬重的神明。”

白莺莺说这话的时候，厢房内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血红的裙摆妖艳大方，每一次起褶，都伴着清脆的铃铛声，白莺莺好不容易缓下去的恐惧，又被挑动起来。

“你你你，你别过来！”白莺莺一边大喊大叫，一边往顾玥身后躲着。

“我不过去，”苏若七却是莞尔一笑，“怎么治眼睛啊？”

然而她的笑并不能感染到身边的人，四周的空气在一瞬之间凝固起来，顾玥率先说：“殿下，你这般唬人，可是要折功德的。”

“折功德啊，”苏若七摊开折扇，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她这幅模样从前顾玥见了觉得很是欠揍，现在见着，更加想要打醒她。

“那得折多少呢？”

“殿下只是唬人，便折个几百功德以示惩戒……”

“那我不是唬人，而是真动手了，要折多少？”

顾玥表情一滞，艰难忍下怒意：“殿下不要说笑……”

苏若七还是继续说：“我动手杀人了，要折多少功德？”

“殿下若非有意，只是失手……”

“我就是为了一己之私，吞噬生魂，应当如何？”

如此咄咄逼人，显得她格外心虚。顾玥感觉到胸口发疼，眼前天旋地转，裴云说的话时时响在耳旁。

祖宗犯错了，就能够包庇吗？

“臣，不知。”

趁着她们讲功德，顾玥带来的人就已经将白莺莺带走了，但白莺莺最后说的那些话，却是无法轻易从二人的心头摘除。

“仙家都是心怀慈悲的么……”苏若七呢喃着，耳边是顾玥说的话。

“但倘若殿下真的为了一己之私，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臣认为，”顾玥一直空着的手，骤然出现了一抹青绿，“应当贬去神位，仙佛共诸。过往功德，尽数作废。”

青玉长剑向上一挥，赫然抵在了红色的衣领之上，谁也不会想到，九重天的神仙，有一天会将长剑指向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老祖宗的身上。

但苏若七却是释然了，她想的果然不错，纵使她有千万功德，只需这一件事，就能完全抵消，因为她是神女，是天下苍生，供奉了几千年的神女！世人将信仰寄托在她的身上，可从来容不得她有一己之私。

冰凉的长剑触及肌肤，迟迟不肯往下深入，苏若七知道自己的使命才完成了一半，还要更加努力引导，于是隔着扇子按住那冰冷的剑身，用力一压。

“阿玥，你还是太心软了。”青玉长剑划开她的脖子，一颗颗血珠滚落下来，滴在银色的光亮之上，如此滋润，是其他仙家的法宝几百年都难得一遇的。

她狠心要逼顾玥动手杀她。

顾玥简直无法理解了，看她的眼神跟看疯子一样，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真是一点也不了解苏若七，她竟是这般执着地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苏若七！”

她这一生，有人尊她，有人畏她，有人爱她，有人视她如棋子，有人恨她深入骨，她身上有许许多多的称谓，却是极少有人连名带姓叫过她。

顾玥用力将长剑从魂扇底下挣脱，又是血溅当场。

“你是在可怜我吗？明知道谁也杀不了你！”

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被召集了过来，裴云姗姗来迟，站在顾玥的身边，她看着快要倒下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一声令下，但他们偏偏是有顾忌的，这顾忌被顾玥说了出来：“殿下还未除神籍，臣等不敢冒犯。”

不敢冒犯。

苏若七身上还在流血，却看不出什么痕迹，唯有衣服上的刺绣染得更深了。

“殿下千金之躯，受了伤还是好生在房里休息，等君上手谕，不要出去乱走了。”

顾玥自认为这是她今天最后跟苏若七说的话，她在赌，赌那最无可能的，昔日神族的上位者会乖乖听她一个小仙的话。

她们的辈分差了太远，但苏若七偏生几千年过去，还保着少女的形态，举止也颇是随性，丝毫没有上位者惯有的老气，导致顾玥照顾他，常常有一种在带女儿的感觉，这次，她希望不听话的“女儿”能够听一次话。

哪怕只是在众人面前做一场戏也好。可天下的“女儿”大多都做过让“母亲”失望的事情，苏若七习惯了事事有自己的主张，自然只会让她更加失望。

“阿玥想要囚我？”

“臣不敢。”

“你敢。”苏若七知道她说了违心话。顾玥了解她，她自然也不是没心没肺到什么也不留意的。顾玥也许在应付公务上是一把好手，但一旦掺杂上感情，就变得优柔寡断，谁也不愿失去，想要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她在众人面前示弱，的确能够暂时护住她，等玉晅的手谕，不也是断定玉晅会保她、会息事宁人吗？可她不要这样，她就要把事情搞大！

是神是魔她都不在乎了。

“我杀了人确实不对，但你们既是要囚我，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了。”她轻描淡写地下完战书，手里抚着魂扇，将扇子里头蠢蠢欲动的灵魂按了回去。

“乖，没事的。”她用手指敲几下扇柄，将话传给阿魂。

扇子里的阿魂简直要急疯了，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心疼自己的？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她身体那么虚弱，还在流血啊！

这要是让小白父君看到了，得多心疼啊！

思及此处，阿魂更加坚持抗议：“娘亲你骗人！你和小白父君决裂的时候，也是说没事的！”

就会唬人，有本事不要每次都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啊！

阿魂的记性很好，苏若七做什么事情都牢牢记在心着，从前她无条件支持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后来却发现，所有的支持都在无形之中化作了利刃，一刀又一刀地砍到她最在乎的人身上。

她不敢支持了。今天无论苏若七想要做什么，她都不能让她拿自己的命去折腾。

阿魂下定了决心，外边苏若七已经动起手来，红色的身影在众人之间穿梭，动了真格一样的打法，却也事事留意着要害，不愿将人活活打死，她许久没有活动过筋骨，一动起来，倒也留着些许当年的风采。

裴云是第一个正面迎上来的，他将顾玥抓到身后，鸳鸯剑狠心劈下，震得她节节后退，苏若七惊叹于他实力的不容小觑，手指间的神力增加了一倍，汇集在扇柄处，她捷步上前，一扇子打向了裴云的脸，两侧却有拥趸包抄，齐刷刷的银刀朝她刺来，她因为眼睛还没治好，看得并不太清，只隐约看到两侧有光亮，正要躲，脚下不知何物缠上了她的双脚，裴云被她扇了一扇子，而他的拥趸们，则为他复了仇。

数十把银刀刺进她的身体，刹那间她的身体好像被穿透了一样。苏若七强忍着痛意，用内力将银刀全部逼了出来，拥趸们纷纷被她释放的气压摔到地上去，整个东厢房掀起了巨大的动静，术法乱飞，混乱至极。

鲜血淋漓，苏若七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原来是捆仙索，一层又一层的缠在她的脚踝处，她想要除去，却也撑不下去了，她虚弱得浑身脱力，连扇子都要拿不起来，而她最虚弱的时候，便困不住扇子里的灵魂了。阿魂也不管不顾了，整个魂体都跑了出来，她死死盯着某个没人留意的角落，一鼓作气冲了过去。

“娘亲！”

裴云还来不及查看自己的伤势，就惊讶地发现顾玥又被占去了身体。他赶紧念起法咒，试图把这野魂从顾玥的身体里赶出去。

阿魂生平最讨厌听咒了，她忍着巨大的厌恶感，还不断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顾玥做着魂灵上的斗争。她费尽千辛万苦冲到苏若七的身边，泪眼已经婆娑，于是她只能边哭边给苏若七除去那烦人的捆仙索，可捆仙索捆的人法力越高强，就越难解开，阿魂用顾玥的身体折腾半天，也没能将它扒拉下来半分。

“这是什么破东西……”阿魂正哭得焦头烂额，苏若七整个身子就朝她倒了下来。

“娘亲！！！”

两人双双摔到了地上，混乱之中，阿魂听到身上的人说：“小白……你还不来救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