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起过圣诞

这辆公交车上只有一对老夫妻，从我刚上车的时候就望着我身上韩纪元的外套。我的眼角余光瞧了瞧他们两人，看见他们头上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很好看。然后我走到车厢后面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了。

公交车缓缓地开过了滨湖公园，远远就能看见铁丝网后的篮球场上有一群少年正在打篮球，冬天的寒风里依旧穿着单薄的运动服。我想起了上次在这里见过李思明，然后又想到了他受伤的腿。韩纪元说他的球技特别好，我想他当年一定也跟这些少年一样，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江世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了滨湖公园站，有个女孩上了车，对着还站在公交站牌下的男孩挥手，然后跑到最近的位置打开了车窗。一股冷风顺势灌进了车厢。公交车已经缓缓开动了，女孩对着浅浅在后退的男孩喊道：“你不要欺负她哦！”

我透过车窗看着那个男孩，他在微笑着点头，也朝着女孩挥手道别。

车子开远了，女孩站起来透过后车窗望着男孩。

老奶奶终于搓搓手对女孩说道：“小姑娘，把窗户关关，风大。”

女孩回头过望了老奶奶一眼，转身坐下，低着头缓缓地关上了车窗。我看到那个女孩在看向老奶奶的时候似乎本来想要微笑的，但不知为什么却没有笑出来，表情因此而变得十分怪异。

短暂的插曲就这样过去，只有车子的马达发出低沉的噪音。

突然一个低低的啜泣声穿插而入，打破了车辆里的和谐平静。我们三人循着哭声转头看过去，看见那女孩还是那么坐着，双肩不停地颤动着。我看到她身旁车窗上蒙着一层水雾，而这水雾里写着“我喜欢你”。

司机也好奇地回头瞧了一眼。

哭声伴随着轰轰的马达噪音在车厢里来回飘荡着，冲击着我原本就疼痛欲裂的脑袋。我伸手想要去揉揉额头，但指尖刚刚触及自己的皮肤就立即缩了回来。因为我的手指像冰一样冷。

老奶奶终于开口安慰道：“小姑娘这是怎么了呀？是哪里不舒服吗？”

女孩用力地摇了摇头，始终没有抬起脸来。

老奶奶又问：“那为什么哭呀？”

女孩依旧只是用力地摇头，始终不说一句话，哭声却渐渐转成了压抑的抽泣。

公交车缓缓驶入了下个站台。

女孩霍然起身，冲向公交车的后门，跑下车以后一路向前狂奔。

我透过车窗看着女孩越跑越远，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再回过头来看向车窗上留下的“我喜欢你”，觉得那么扎眼。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也应该要下车的，忍不住叹了口气，只能从下一站再走回来吧。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遇到了李卓。他打量了两眼我身上韩纪元的外套问道：“你刚跟韩纪元去哪呢？”

我避重就轻地回答：“去找一个朋友。”

李卓没有追问，转而关心我的身体健康：“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笑笑：“已经好了。”

然后我们就沉默了。不论是以我和李卓熟悉的关系还是李卓半话痨的性格，这样找不到话题的沉默还是比较少见的，说明我们两个都是各怀心事。

这时候，婷婷拉着悦宁从宿舍楼里走出来。一看见我就快步跑上前来，焦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怒气：“你跑哪里去了？手机也不带！你不知道自己还发着烧吗？”

我连忙赔笑脸：“我已经退烧了。”

婷婷将手背挨着我的额头探了探体温，然后才看到我身上穿着宽大的男生外套，李卓的外套她都有印象何况这会儿李卓还穿着外套呢，所以她疑惑地问我：“这谁的衣服呀？”

我回答：“……韩纪元的。”

婷婷困惑地问：“你这手机也不带地就跑出门，是去找他？”

我在婷婷紧迫的视线之下，小声地回答：“我……有事找他帮忙。”

婷婷将信将疑：“多大的事儿呀，能给你急成这样？”

我尴尬地笑笑，没有解释。

悦宁站在一旁笑着，表情怪怪的，让我觉得十分不自在，赶紧找话题转移注意力：“你们这是要去哪呀？”

婷婷无奈地瞥了眼悦宁，“我带悦宁去吃饭，你肯定也没吃饭吧？”

虽然大半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但我并没有什么胃口，甚至没有饥饿感。但是我不想也不敢反驳婷婷，瞧她现在的表情，也不是同我商量的，我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一直被忽视的李卓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呢？”

婷婷指着我和悦宁，责怪的语气中明显透着关心与担忧：“这两个人现在都是想当神仙来着！不吃饭也能活一百天！”

我尴尬地笑笑，知道她因为担心我和悦宁，正有点气头上呢，所以不敢贫嘴。

婷婷这会儿才有空理会李卓：“你怎么过来了？”

李卓的语气显得有那么一丝丝委屈：“我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我就过来看看。”

“我没看到……”婷婷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了下微信消息，然后立即惊讶地看向李卓，“你怎么交定金了？我没跟你说吗？今年平安夜我们不用一块玩……”

李卓委屈地回答：“你没说啊！”

婷婷翻了翻聊天记录又皱眉仔细回忆了下，大概是想起来自己确实忘记说了，有点歉疚地说：“要么你跟老板协商下退掉？”

我想起来我们本来决定好平安夜一起玩的——那个时候的“我们”指的是我们两个宿舍八个人，现在会不会包含郑瑶珍呢？我不肯定也不敢问。

李卓皱了皱眉头有些为难：“那老板可能要扣定金……”

我知道婷婷是因为我才临时改变主意的，不想他们两人为难，就出声打圆场：“我觉得一起过挺好的呀。”

婷婷和悦宁都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抬起头大大方方地迎视她们的目光，露出笑脸，而婷婷却皱起了眉头。

悦宁冷不丁地说：“那叫上韩纪元一起吧。”

“我觉得也……”李卓正说着，被婷婷一个眼刀震慑得吞下了话尾。

婷婷瞥了眼悦宁：“添什么乱呢？”

悦宁浅浅一笑：“反正已经够乱的了。”

婷婷竟然找不到话反驳，气得深深叹了口气。

气氛有变得有些怪异，所以我开口打破了沉默：“你们等我会儿，我上去换个衣服，我们就去吃饭。”

我一路小跑着回了宿舍，刚脱下韩纪元的外套，婷婷就推门进来了。

婷婷说：“我觉得还是我们自己过比较好玩，定金也没多少钱，不能退就不退呗。”

“多大的事儿，别折腾了。”

我从衣柜里拿了外套穿上，转回头发现婷婷正目不转睛地瞧着我，好像只要我有一丝的违心她就会坚决反对，心头忽然觉得有点暖暖的，很自然地就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婷婷见状也笑了，“都听你的。”

宝儿突然风一般地从外面冲进来，吓了我和婷婷一大跳。她气喘吁吁地冲到我们两面前，语气急促地问：“林晖身边那女孩谁啊？”

我反应有些迟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宝儿。

宝儿激动地说着，“她跟林晖走得特别近，林晖还叫她姚真！我以为我眼花了，连你都认不出来了！可后来一看还真就不是你呀！”

悦宁出现在宿舍门口，倚着门框看着我们三人，脸上还是那怪怪的笑容。

宝儿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她到底谁啊？怎么跟你同名啊？那这叫一下名字，谁还分得清叫的是谁呢？”

宝儿的话直直地戳中了这些天我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第一次看见郑瑶珍的时候，为什么我的身后回突然出现那种肆意狂妄的笑声。

因为它在嘲笑我，嘲笑我的自以为是，嘲笑我努力想要抓住的人其实看到的人从来不是我，甚至连他叫出的名字也不是我。我只是一个没有意义的标签。二十年来，我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名字，第一次想要摆脱自己的名字。

婷婷拽了拽宝儿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宝儿噤声。

宝儿满脸疑惑地看看婷婷，又看看我，还有点不在状态。

身后那个肆意狂妄的笑声渐渐在我身后退去，最终消失不见。当我认清了它的含义，它的存在也就没有价值了。我抬起头，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的平静口气回答：“她叫郑瑶珍，应该是林晖的女朋友吧。”

“什么？你开玩笑的吧？”宝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表情认真地反问：“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

宝儿有些不能理解：“怎么突然就冒出个女朋友？天上掉下来的啊？”

我没有再搭腔，扣好大衣外套往外走。

身后婷婷低声对宝儿说：“少说两句。”

宝儿小声地问：“这什么情况啊？凭空这么就冒出……”

我已经走出宿舍，再也听不到她们的交谈。

悦宁在身后唤了我一句：“去哪？”

我回头笑着说：“去吃饭呀。”

悦宁反问：“你觉得饿？”

不饿。我点头回答：“嗯。”

悦宁收起了脸上那怪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