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友情与饲料（2）

呆呆地瞧那天上浓重沉郁的乌黑越积越深，想起偷溜出皇城前布伦达强调带上的雨伞。

哒哒——

她持着伞柄心中暗呼哥哥英明，伞尖有序地戳响地砖，瞳孔百无聊赖地四处游荡。

地面上络绎不绝的各式鞋靴奔走匆忙，头顶密集的阴云与徐徐不断的利风，预告即将携手卷来严酷湿寒。

若将对街接连店面开敞的温黄拟为乐章，那阴暗一偶便是跳脱的杂音，目光游移而去，陈旧衣装静静地落进视野。

望着重重人影终于没入尽头，揪紧的情绪即刻化为热流湍出心脏，继而又是一道异样心情的血液替补空缺。

于是他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时间该去哪，以及回去后该如何扯个完美无缺的谎，不知应如何放置的视线，只能无奈地停在巷道那深不见底的尽头。

真正想做的，没有条件能允许，厌恶去做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踵而至，似是被谁刻意捉弄，将一切都往最坏事态发展的命运，拟完钉装。

愈加思考，愈是空洞。

耳边时有细笛蜂鸣，潮与寒交融，是更加彻骨的冰冷。

是下雨了？不过冬天怎么会下雨呢？他想着。

似乎天突然变黑，而且还有雨珠打在伞上的声音……

嗯？

外来的温度倏忽覆至脸颊，他为之一震，不经片刻思虑立刻转身欲往后避开。

可那牢牢地箍紧肩膀的力劲，他绝对无法敌过，蓝色眼眸登时斥满惊惧之意。

“别跑呀，下雨你跑什么？”

稚嫩的音调从头顶传出。

清润，温和，仅须臾间便抚平了满心惊慌，黑色披风轻轻飘进视野，呆怔间他抬起头。

紫红，如一朵融化的浓郁玫瑰。

在灰黑伞面下、乌黑发丝间、苍白皮肤里，是如此地明亮鲜艳。

待她看清了男孩的模样，忽觉倍感熟悉，努力地在脑海搜罗了一阵。

深蓝的眼睛，些许清冷间捎带点无助的神色。

是那个叫她姐姐的男孩子！

“啊！原来是你！”她惊喜道。

对于外人跳脱的喜悦，盯着刹时凑近的脸，男孩不知是好，局促间他往后退了一步。

嗯……可能人家已经忘了她吧？

见着男孩的异样，艾妲顿时感到自己的行为不太礼貌，于是手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我是看你一直站在这里，雨都下起来了也一动不动。”

几滴雨水落在男孩的发梢，她举伞往前凑近了一步，而这次他没有再后退。

“怎么了？是找不到路？”看着矮她一头的蓝眼小男孩，抬手拂去了他发间的雨水。

“要姐姐带你回去吗？这里又暗又冷的我们不要呆了。”

铁制的伞柄冻得左手发疼，艾妲搂紧披风一手使劲拍软了脸蛋后朝男孩伸了过去，轻歪着头目光征询着意思。

他凝视那苍白的脸颊，记忆如潮汐漫没，不断冲刷间相似的模样缓缓浮现。

“嗯。”

他牵上了递来的手，感到的却是完全的冰凉。

好热？艾妲回身一看。

见是男孩将她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脸上，深蓝瞳孔里满是奇怪的意味。

忆起当时这个男孩在幽暗的巷道里盯着一群小孩嬉闹远去，而他却没有丝毫跟上去的意思，就这么站在原地，死气沉沉的，活像个雕像。

“他们不喜欢和我玩。”这是他的回答。

“那你站在那干嘛呢？”艾妲问。

“想等会要干什么。”注意到她头后迎风飘摇的红缎，目光不自觉地紧跟不放。

这是何等的专注力，她感叹地点了点头，领着男孩站至巷道，看着糖果店门口还没有出现布伦达的身影，便探身朝街道两头左右一望。

两边仍有车驶来，不过这时来往不算密集，握紧掌中的手，艾妲肯定地迈起步子。

而此时。

淡淡的血腥，不经意飘过鼻间，她一愣，将脸对向了身旁的男孩。

“你受伤了吗？”

男孩摇摇头，回以不解模样。

奇怪，她揉了揉鼻子，可这时已经闻不到了。

就在下一脚迈出，心脏徒然缩紧，她眼前一热踉跄跌了几步，呼吸刹时急促。

“姐姐？”他抓紧了艾妲的胳膊，慌张地看着那赫然惨白的脸色。

这样的情况，还是在前天即将失明的那刻。

喘息愈加急剧，她死死地捂摁着胸膛，颤抖回道。

“快点先过去，这里可是……”

小心！

遥远的吼声在后边迅速逼近。

冲击，在被紧紧锢住的那刻一齐飞了出去。

雨声如风鸣冲刷耳边，沉闷的撞击伴着身躯紧压的颠簸，在汽轮驰过后归于寂静。

铁盒骤然落下，掉出的糖果缤纷如玻璃四射飞溅。

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了什么，他冲了过去。

倾盆大雨中，三人缩成一团倒在街道边际。

布伦达急着蹲下身，掰开了紧紧揽住怀中俩孩的瘦长手臂，把他们一齐拉进屋檐遮蔽下。

“姐姐？”男孩担忧地移过去。

“艾妲！”

布伦达并没有时间注意另外两人是谁，他急着托正了没有丝毫动弹的头颅，眼见那毫无血色的面颊上依旧闭起的双眼，瞳孔登时一缩，慌得连摇着她的身体喊她的名字。

“要、要吐了。”

眼帘此刻缓缓打开，艾妲一手握住摇晃自己的手臂，一手捂着嘴巴，是一副要呕吐的模样。

“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不断拍着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心中悬石坠地，布伦达只觉是被吓得头重脚轻，目光随之瞥向在屋檐边拧着湿透衣角的陌生人。

一身被淋透的白衣黑裤，粘了点泥泞的湿漉棕发因低垂的头完全遮住了容貌，凭那平板不高的身形并不难分辨性别。

“你想干什么？”他盯着那人，眼神警戒道。

艾妲扶起一旁蹲坐的男孩，听到了这样没由来的话，原以为布伦达不清楚是那人救了险些被车撞到的他们，于是急着凑近为其辩解道。

“哥哥，是这个人刚刚救了我们，他没有恶意的。”

而布伦达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善道。

“他把你抱紧跌到路边时，所谓要撞到你们的车可是过了一会才开来。”

盯着那始终没将头抬起的人，语气愈加尖利，“你的目的是什么？”

艾妲讶异地随着他的视线将目光投去，仔细一想，虽然当时自己的情况的确不妙，可是那人过激的举措也不免令人怀疑。

“我？”

闻即，那瘦得见骨的褐黄双手停下了动作，发间雨珠滴落，他抬起头，水雾迷蒙间，一双棕褐眼眸细微转动。

那是明显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

“我当时想事情走神。”他有些僵硬地捋起额前湿发，“然后注意到街路上的那个女孩好像有些不舒服……”

他回避着投来的犀利目光，搓动的指腹间像是要将心头的慌乱揉成一团，“总觉得这样很危险，然后我也没多想什么就带着他们赶快到安全的地方。”

不舒服？

布伦达倒是不知道这个，于是转而对向一旁怔愣的艾妲，皱起眉正要问其原因。

“对不起，我们误会你了。”艾妲连忙鞠躬，继而愧疚道：“明明是出于好心，我们还这样质疑你。”

“没关系，你们没事就好。”少年放松一笑，随后仰头望向屋檐外淅沥冷雨，只见他手臂上跌划的伤痕隐隐渗红。

“糖果呢？”艾妲问。

“你这时候还在想糖果？”布伦达不可置信道。

“！怎么全洒了？我现在去捡。”她从布伦达身前探出身子，急着快步移去。

“别，掉了就不用……”

完全忘了自己刚要问什么，布伦达正要阻止时，腕边袖角登时被轻轻揪了一下，他下意识侧眼看去。

“大哥？”

一旁沉默多时的男孩轻轻问了一声，细瘦的小手难以抑制地颤抖，深蓝眸子里的期盼与欣喜隐隐跳动。

“卡米尔？”这时才看出了熟悉面孔，布伦达讶然道。

卡米尔？

正蹲着捡糖果时，艾妲闻声抬起头，奇异地看着那俩人满脸的惊喜。

而此刻较远处够不着的几颗被拾起，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那只手便已将其稳稳地放到铁盒中，少年蹲下身，看着她轻轻笑道。

“小妹妹，我来帮你吧。”

未等艾妲回拒，少年便迅速地将其余所有都揽满于手心。

看着已经填满的盒子，注意到少年那柔和的笑意，不禁局促地道谢，“谢谢你。”

不自觉与许久未见的卡米尔说着话，眼见那来历不明的人不知何时站在艾妲身边，布伦达立即几步过去把她拉了回来。

“刚刚语气有点冲，是我不对，”他拍了拍艾妲披风后粘上的尘泥，对着少年尽量放缓了音调，“我们先走了，以后再见。”

话音刚落，少年却抬手打住了他们即将离去的步伐。

“能给点报酬吗？”

“我们是流浪儿，身上没有东西可以给你。”压制的话语下，紫色瞳孔淡淡地对着他。

“没事没事，我不需要什么，”少年连连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只是想让你们和我聊聊天就可以了。”

布伦达异样地盯着他，将艾妲和卡米尔推到了身后，“不行，没时间。”

艾妲不免攥紧了他的手，湿冷的环境在这样尴尬尖利的对话下，气温骤降。

“不过你确定就这样带着弟弟妹妹们走吗？”少年轻轻地抬手，未减的雨量迅速浸满了红褐的手心。

“不用操心，我们有伞。”布伦达侧脸望向艾妲示意把东西拿来，而她却叹息着指了指在路上被压得不成样子的废品。

“……”

虽然他这里还有把伞，但就这一把也撑不了三个人。

“对不起，都是我当时太急了……”于是少年举起了自己的伞，“要不你们去我家吧，我家离这里很近，好歹先把衣服晾干了顺便处理下伤口。”

正要一口否决的布伦达忽地一滞，看了眼艾妲磕破的膝盖，瞧着此时打了两个喷嚏的卡米尔，又细想着附近似乎也没有药店医院……

于是他看向少年，却没有说一句话。

瞧到那纠结抿起的唇角，艾妲暗暗一笑，于是替他把话说了出来。

“那就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