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友情与饲料（3）

“你叫什么啊？”

与布伦达同在一把伞下，将自己的围脖递给了衣着单薄的卡米尔，透过伞边垂坠不息的雨帘，艾妲出于礼貌朝少年问了一句。

“我叫乔舒。”他轻轻扬起嘴角，心情明显高兴道：“那你叫什么呢？”

她注意到少年倾斜着伞，将遮掩的大部分空间让给了卡米尔，而他自己另一侧衣物淋得一干二净。

这时旁边的人扯了扯她的手，于是朝其抬眼望去。

收到了布伦达的眼神暗示，她眼珠咕噜一转，“我叫小艾，那个孩子叫卡米尔，然后他叫小布……”

手登时被戳了一下，但艾妲打算不予理会，她眉眼间难掩笑意地紧接道。

“他是我的哥哥，我们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你们的确很好看出是兄妹。”

都是一头黑发，瞳色相近，而且还是同样的打扮，乔舒打量了眼这对兄妹，随后又瞧了瞧身旁的卡米尔。

轮廓未脱幼稚,眉目间那清淡的冷意，是异样地不符这般年纪下的皮囊，那个叫布伦达的男孩也是如此。

“他不是你们的弟弟吗？”

“卡米尔不是我们亲弟弟。”正郁闷着"小布"这个称呼，布伦达插话道。

“但他也还是我们的弟弟噢。”艾妲适时地补充了他们彼此的关系。

闻此，乔舒神情陡然明亮，似是打开了他某种机关般，滔滔不绝的话音一股脑地从他口中窜出。

“啊那这么说我们都是有兄弟姐妹的人了，我家里也有弟弟妹妹，老二叫乔辛、老三叫乔角……”

“打住，”布伦达忽然开口截住，紧接抬手指向前边，“接下来怎么走”

此时的雨仍没有缓和之势，绵密连绵，似是将天地连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而前边是三条被水淹了的街道。

“这边，”乔舒抬臂朝前一指，便俯身把卡米尔抱了起来，“我来背小艾吧，小布你自己能走得了吗？”

稀松平常的询问，此刻在心情烦闷的布伦达听来却是挑衅。

“不用了，她我来背。”他语气不善地半蹲身子。

艾妲犹豫地接过布伦达塞来的雨伞，虽心有疑虑，但还是将腰间布包里塞的糖果盒拿到手中，一把攀到了他的背上。

“没想到小布你这么小的孩子也能背得了。”淌着积水，乔舒称赞道。

“小”这个字眼如一把利箭直直地捅到了布伦达的软肋，他嘴角一颤，以皱眉的力度压下了升腾的气火。

是，他现在的确是还小，的确还是小矮子，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这不算什么。”布伦达淡淡回道。

情况似乎不妙，艾妲立即剥了糖，递到了布伦达的嘴边。

“张嘴。”她说道。

他侧头避开了糖。

迈过积水暗处，刹时似有锐利棱角戳破了鞋靴，狠狠地扎进脚板。

“刚刚都说糖掉到地上就不用捡了。”

疼痛并冰冷蔓延,他倒吸了口寒气。

“但是玻璃纸包着的，里面一点也没脏啊。”

不知何来的怒气与脚板的裂疼一并交融，他攥紧了手，冷声说道。

“反正我不吃。”

闻即，她呆怔地看着布伦达极力压制情绪的侧脸，一时不知捏着糖的手如何安放。

艾妲低垂着眼帘，只得将剥好的糖放进了自己的嘴里，不免失落地开口道。

“那等会我就把糖……”

“小艾。”

乔舒看着情绪登时低落的女孩，“你们既然不要这些糖果的话，能给我吗？”

“可是这……”艾妲不明所以地迎上那不好意思的目光。

此刻身下的脚步一停，眼见前方那栋破败裸露的石砌房子，在天地风借雨势、雨助风威下，溅起迷蒙白雾。

“我回来啦！”

把伞挂好，将卡米尔放下后，乔舒大张开双臂，朝屋里十分响亮地喊了一声。

不过几秒，里头一扇破洞木门迅速开启，一泼拉小小的身影携着尖锐的各式叫喊，精准地绕过屋内接漏水的桶，如浪潮般一拥而上。

似是眨眼间，模样各异的小孩在乔舒身上挂的挂、抱的抱、拉的拉，活像是猴子园到了开馆的时间。

“哥哥你有带回葡萄干酪吗？”缺了一半耳朵的男孩咧出大大的笑脸，期待地问道。

“对不起呀阿尔，那个店没有开。”乔舒腾出手揉了揉男孩柔软的棕发，无奈笑道。

“阿舒哥哥！我的巧克力呢！”有个女孩高高地举手，棕褐的瞳孔里有块红斑。

“那我的糖饼嘞！”又是一个男孩大声问道，鼻翼上有条刺眼的疤痕。

从未见过这样轰烈场景，艾妲惊愕地楞在门口，而另外俩人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对不起对不起，”乔舒摆了摆空荡荡的手，只好一个接一个地摸了摸头，“今天我什么都没有带回来，等明天我再去帮你们买回来好吗？”

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随后几声惊哀跳出，几张满载期待的小脸迅速灰败了下去。

此刻缓过神的艾妲看向乔舒。

安慰的笑容下，明显的歉意与无法道明的情绪，如乌云漫至眉眼，实在过于狼狈。

捏着布包里的糖果，她思虑了几秒，随后道。

“你、你们哥哥，其实还带了这个。”

虽然其中也有比她个头要小的孩子，但还是有好几个是与布伦达个头一般大的。

除了布伦达以外没有与其他同龄人说过一句话的她，面对那一帮叽叽呱呱的孩子，要让她话里不带怯一时间是不可能的。

摇了摇盒子里的糖，艾妲怯生生地笑着，这时四周赫然寂静。

“！！哇！大珍珠糖！”

“乔舒哥哥你骗人！！明明带了这么好的东西！”

汹涌的浪潮改变方向，如眼冒金光,恶狼般扑往那最为诱人的物什。

艾妲被吓得浑身一僵，加之此时也被吓到的布伦达一把将她扯到身后，手一抖，糖盒落入空中。

啪，及时赶到的男孩一把接住，咧起兔唇，他兴奋地将其紧紧地揽在怀里。

“啊我看看！”

“我也想看看！”

“乔纯你快松开点！”

……

身前的小人抬起手臂，冻有裂口的两指间捏着一枚糖。

艾妲笑着摇摇头谢绝了回礼。

“对不起！”

那只缺了半只耳的男孩深深地鞠躬，虽然是乔舒压着的。

“不用道歉。”她回道。

“对不起啦。”

“不许带‘啦’。”乔舒纠正道。

眼有红斑的女孩深深地鞠躬，坐在板凳上的艾妲有点局促不安。

“没事的不要道歉了。”看着乔舒又押来一位看着可怜巴巴的孩子，艾妲连忙摆手道。

在“争夺糖果”之战结束后，那群熊孩子被乔舒一个个请到她面前请求原谅，实在是受不了明显比自己大的人朝她鞠躬，艾妲连忙与乔舒扯皮道。

“没想到你们家这么多孩子啊？”

“哈哈包括我一共九个。”

接过递来的水杯，象征性地喝了口，安稳地握在手中，目光轻浅地扫过这整间屋子。

大和空，只能用这两字形容。

艾妲并不知道，这么多孩童居住下，这样的屋子还能保持如此干净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那……”

噗。

一只不知哪飞来的玩偶，软乎乎、吱嘎嘎地砸到她的头上。

“啊！对不起！！”奔来的又是深深一鞠。

“啊！打扁你！！”赶过来的朝鞠着躬的砸下一枕头。

又是一番熊孩子的胡闹。

“我弟弟妹妹们太调皮，实在对不起啊。”乔舒对此只能叹笑地削着果皮。

眼看着他们你追我赶，似是水火不容，她心头顿时升起一些好奇。

“你们爸爸妈妈呢？”

诞生这样家庭的父母，会是怎样的模样？

“嗯——我妈妈她外出旅行，”他神色专注，在阴暗狭窄的桌上，将剔透的水果小心置入盘中，“我父亲他去工作了。”

低头看了眼走来的艾妲，微笑着摇头，谢绝了她的帮助。

为什么不多安个灯或者把桌子扩大一点呢？她疑惑着，但始终没将这些说出口。

“对了，小布小兄弟去哪里了？”

乔舒左瞧右瞧，才发现原先一直呆在女孩身边警戒他的男孩消失不见了，虽说那男孩离开了也好，因为他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吓人。

听到名字，她的心一揪，脸色登时是落了一片阴云。

对啊怎么不见了，我现在去找找他。

本应该是这样回答的。

“不知道……”她喃喃道。

“……”

知道自那个男孩来到这里后就不曾与女孩说过一句话，察觉到她赫然低落的情绪，乔舒转而俯身打开了橱柜。

“是在担心他生气了？”

“？”

她抬眼望去，藏不住被猜出的神情。

“不要担心，嗯……倒不如说是，这种担心是没必要的。”

棕褐的瞳孔对往柜内黝黑，他低缓着音调，温和如晴春绵阳。

“他来到这里一切的不痛快应该是因为我，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惹他不高兴。”

夹起白清的方块，他开始用一贯哄小孩的语气继续道。

“他是你的哥哥，不论你做了什么，他都不会生气才对。”

“不对，”紫红眼眸四处游荡，她寻找着某人的身影，“布……小布虽然是我的哥哥，但他也是他。”

“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就能不顾他的感受任意妄为。”

手头一滞，他看她那心不在焉，不自觉回道。

“是吗？”

她奇怪地迎上目光，没有半点疑虑道。

“是的，因为我不想伤害他。”

讶异稍纵即逝，他仅沉默了几秒，忽然轻笑了几声。

“想来也是，我一个外人也能看出，他很疼爱你……”

叮咚，方块落入杯中，清透顷刻化为浓郁橙黄，乔舒脸上的微笑似是经久不变，那份如晴日的温暖像是融进了他的骨血。

“你也很敬爱他。”

除了哥哥以外的人摸自己的头，本该是很讨厌的，但不知为什么如果对象是乔舒，她倒还能接受。

“如果能当面把你对他的感情说出口，不论现在心情如何，他应该是立即阴转晴。”

“真的吗？”

“真的。”放下艾妲头顶上的手，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语气坚定。

乔舒也是八个孩子的哥哥，当哥哥的经验肯定比布伦达要更为老道，经由他说出来的建议，在艾妲看来是犹如圣经。

喝下杯中的水，甜美橙香盈满于口，难以言喻的温度涌入心口。

她快步走出房外，早已停息的雨，潮湿街头上没有人影。

在乔舒提醒下，她又溜至其他房间，仍是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去哪里了呢？

此时隐约有喧闹从屋内深处传来，得了乔舒的同意后，她往里头探去，摸着黑没走几步，细细碎碎的光亮从裂缝透出。

没想到这里还有后院？

推开裂痕纵横的小门，更为大声的叫闹一突一突地冲击耳膜。

“好厉害！”

“感觉像飞一样！”

欢呼与交错的手臂，火热地高扬至青灰枝叶上，在那一片为数不多称得算是宽阔的后院里，一株足有四人合抱的大树格外突出。

没有看到布伦达，于是她顺着树身仰起头，只见一团密集枝干翕动，细碎的灰绿叶片落入空中。

此刻风吹尽、雨停息，唯有黑云停滞不散。

自由飘荡的碎叶，因一道急速下坠的身影而乱了行迹，身影不断放大，映入的眸中瞳孔随之急扩。

“你们快让开！”她喊道。

啪，赫然从枝影窜出的身形迅速倒挂枝干，一手及时握住了脚腕，那下坠的孩童离地仅差三米，而正下方便是一群不知轻重的小孩，实在是令人胆战心惊。

“不是叫你不要爬上来了吗！不懂听人话？”

布伦达怒斥着自己救下的乔尔，而后者嘿嘿一笑，接下来更是语出惊人。

“我们平常都是这么玩的呀，不过没有你厉害，竟然能爬到树头！”

方才的惊恐在看到布伦达后，迅速销声匿迹，艾妲心中一喜随即快步朝其跑去。

“都这么玩？”布伦达傻眼地看着他们满脸的不以为意。

“不过还是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这次阿尔摔完肯定得哭个两天。”其中的兔唇男孩说道。

“这没什么，喏，这是你们的球。”一脸‘这很轻松’的表情，布伦达从披风里掏出饱经风雨的红球。

“谢谢你！小布姐姐！”兔唇男孩兴奋地伸出双手准备接过思念已久的玩具。

“不用……什么？”反应过来，他不可置信地瞪了过去。

“姐姐？给我呀？”

“你叫我什么？”

“小布姐姐啊。”

听到这里，艾妲忍不住笑出声，在接了布伦达一记眼刀后，掩饰一咳，被口水呛到后笑得更欢。

“我是男的。”布伦达阴着脸，一字一句纠正道。

“啊？原来是大哥哥？你用红色发带扎着个辫子，我还以为你是姐姐呢。”

“……”

啊！见状艾妲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那蠢蠢欲动要扯掉后脑勺发带的手臂，“别啊！那多好看干嘛拔了？”

“对啊对啊，这样看简直就是漂亮大姐姐。”兔唇男孩十分认真地称赞道。

“对啊对啊，简直就是漂亮大……啊别别别，人家的球你要丢哪去？”

“我是男的！”

“好的好的，你是男的。”

“艾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