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说魔

何以命名？就是取一个真名的意思。

而一个真名，对于每个有灵众生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事情。

有了真名，就代表着有了身份，就可以在世间光明正大的行走。

人如此，刀亦如此。

一把有名之刀和一把无名之刀，前者自此以后便是一脉相承，即使用刀之人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把刀只要保存完好没有损毁，那么它便会随着这个刀名继续流传世间；后者却因为无名，就注定了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苍老、腐朽，直至彻底陨灭成灰。

树尊者着这名道童前来索要刀名，相当于赐了予这把刚刚破封而出的黑夜弯刀，自此流传仙界的无限生机。

在场诸人里，除了对整个仙界来说就是一张白纸的金羽，以及凡事不太上心却又什么都想上点儿心而相当于无心的白止，其余几位都在瞬间明白了树尊者对这把刀的态度，故而眼眸深处，都存有或多或少的震惊。

赐予灵器真名，在仙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是现在因为询问刀名之人是树尊者，那就有了某种不可明言的意味。

对于整座仙界而言，树尊者这三个字代表着某个远古世界，来自和他一样，那些同样存续了数万岁月存在的远古意志。比如与其同源的那棵扎根海之尽头的老树，比如生于雷域的那颗眼睛，以及来自北方的那条河和藏在大地深处黄泉之畔的秘辛。

它们是真正的仙界老人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老人家们都是十分可怕的，他们往往目光深远，一言一行，都饱含着无尽的深意。

古一波来自天水涧，树尊者毕竟属于落霞谷离火宫，对这位老前辈的说法和做法自然不方便多做评论，洛雪的目光落在了那把赤红色的刀鞘之上，有些惊异的说道：“竟是梧桐之精炼制而成-”

这句话其实她只说了一半，这时有外人在场，有些心里话自是话不能和盘托出，但她隐藏的另外半句话是，究竟是什么样的隐秘，才值得树尊者不惜耗费这么多的梧桐之精，只为潜藏一把如黑夜般的弯刀。

赤明本身就对这把灵刀的出世存有疑虑，这会儿脸上愈发的阴晴不定了。

乖乖躲在故一波身后的白止却是双目放光，根本没有深层次的思考眼下的情形，她只期待金羽最后会给出一个怎样的答案。

金羽此时的心情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浪，听了小道童的询问也只是略微迟疑了下，然后思忖片刻，他感受着来自识海深处的那道舒适的冰凉，眼前再次浮现出了那抹皎洁无暇的雪亮刀锋，灵机一动，便对小道童微笑说道：“就叫她，斩月吧。”

“是的，以后她就叫斩月了！”他抚摸着崭新的刀鞘，目光坚定的说道。

小道童眼里掠过一抹诧异，似乎没有想到对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取了刀名，但他旋即目光如常，对金羽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消失在了古树之中。

一片浓重的黑云悄然遮住了离人坊的上空，清凉的风声逐渐燥热，配合着那片乌云，眼看着一场狂风骤雨就要降临。

“真是一个多雨的季节-”金羽心中暗叹。

此间诸事已毕，作为客人的古一波便对众人拱手告辞，一道青光划过天际，看方向是带着白止去往玄天殿去了。

据说那里面盛开着成千上万种的花卉，是一个由花构成的绚丽世界。

白止清脆的声音自云端传来，是对金羽说的，她还是直言爽语的腔调，十分明确的告诉他，等她得空了，一定会找他来玩儿。

那种语气，彷佛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可以拿来玩儿的。

金羽用不作回应表达了自己的无声态度，一旁的赤明则传出了一道十分明确的冷哼。

洛雪看了一眼渐暗的天光，看向有些出神的金羽，若有所思，然后一声招呼也没有打，化作一道流光，裹挟着他，径自离开了离人坊。

赤明倒是熟悉她的作派，并不在意，他站在梧桐树下，魁梧的身形被衬托的十分渺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目光阴冷的转身看去，豆大的雨点在身边疯狂的坠落着，却无法靠近半分。

对于一位养意境的仙人来说，只要他们心念一起，世间的风雨便伤害不了他们分毫。

“你来做什么？”他看着不远处，任由雨滴铺满衣袍的白烨，有些不满的说道。

白烨毫不在意他对自己的不欢迎，只是仰头注视着苍穹深处涌动着的浓郁电芒，有些懒散的回道：“赏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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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雪的御风速度快到了极点，金羽尚未来得及感受那些云端之上的罡风，睁眼之际，已经站在了一处十分空旷的古室之间。

举眼望去，这间古室大约有近千平米，只是室内除了一张蒲团，再无其他任何装饰之物了。

站在其中的金羽有种说不出的舒适之感，他的视线逡巡一周并没有看出什么，却在不经意抬头的刹那，感受到了来自神魂深处的一阵颤鸣。

视线之中，那是一片璀璨的星海。

而他整个人就像是站在了星海的中央，正近距离的欣赏着那些彷佛伸手便可触摸的古老星辰。

石室之中的视线忽然有些斑驳，明亮的天光被头顶的银河隔绝开去，转眼之间，石室之中的人影重重叠叠，看上去有些光怪陆离。

洛雪的身影无声出现在了身侧，对于此间的景象见怪不怪，想必已经提前来过。

“这是什么地方？”

进入仙界近半月的时间，金羽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事物渐渐生出了免疫，此时看着头顶的那道星河假象，不再像开始那几天的不断震惊无语。

“这里是离火宫历代宫主修行的地方，唤作聚灵室。”

金羽眼光一闪，还是有些惊异的说道：“聚灵室？难不成，这是一件完全由灵石构建而成的石室？”

洛雪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答案。

金羽的目光不自觉的移到了脚下，洛雪之前给他看过灵石的模样，果然，入目之处，皆是散发着璀璨光辉的紫色海洋，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些密密麻麻的的灵石之间，不知被何物强行连接成了一片平整的地面，光滑无比，这才没有产生不舒适的搁脚之感。

想必头顶那片应该，也是由无数的灵石铺就而成的。

他隐约记起洛雪说过，离火宫灵石府，每年大约三分之一的灵石收入，归离火宫宫主所有，一部分用作了仙师府的开销，其他剩余的，若是没有猜错，应该就是用来搭建这座聚灵室了。

洛雪的声音适时传来，依旧平静的像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

“这算是成为一宫之主的好处之一了，放眼整个仙界，再没有任何地方的灵气汇聚，可以浓郁到近乎恐怖的程度，修道者在聚灵室中修行，自是事半功倍，胖人根本无法比拟。”

金羽点了点头，可是看着对方有些凝重的完美侧脸，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现在突然把我带到这里，是让我现在在这里修行吗？”

“说对了一半，”

洛雪停顿了片刻，这才缓缓沉声说道，“更重要的，我想在这里，看看你的这把刀。”

金羽顿时有些了然，看来她还是不放心自己刚刚得手的这把灵刀，想要亲自验证一下某些东西。

可是，他对这把命名为’斩月‘的灵刀，并没有生出任何不适之感，而且隐隐感觉这把刀似乎就是在等着自己出现，然后带她一起离开那方彷佛天井一般的殒兵之赤池。

“这些东西对你来说似乎有些过早，但你既然得到了这把灵刀，那就有必要提前知晓一些。”

即使是在四方天柱上，指引金羽如何引导天地灵气入体之时，洛雪的目光都没有像现在显得这般郑重和严肃。

这就表示着，接下来她要说的话，事关重大，说不定就会是涉及性命攸关的大事。

“就像一个普通凡人长大成人之后，就必须承担起责任一样，小到朋友之义、家族存续兴旺，大到国家兴旺匹夫有责。”

“身为一名被天道选中的仙人，成年之后自然也要承担相应的职责，比如捍卫天道的尊严，比如维护天道规则的平稳运行，再比如，阻止魔道的入侵。”

短短几句话，而在金羽听来，却在几个呼吸之间，内心便如天火滚过，霎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想象着那些画面，平静之下隐藏的波澜壮阔，难免让他心神摇曳。

但他的心绪很快就平稳了下来，因为他十分敏锐的抓到了几个关键的字眼，时间节点是，成年以后。

他刚刚十六岁，还有两年才会真正成年，虽说时间不长，但毕竟有一段缓冲时期，那就是以后再说的事情。

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也是很多江湖侠客奉行的准则。

“相比捍卫天道尊严和维护天道规则的平稳运行，最凶险的事情，就是阻止魔道的入侵了。”

洛雪继续陈述着，“而之所以凶险无比，一个最直接的事实是，魔道中人无孔不入。”

“你可能不会相信，”洛雪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魔道就可能靠近了你。”

“他们可能是你某个亲近的人，也可能是你的同道之友，也可能-”

洛雪的目光重新落到了金羽的那把刀上，“也可能，是一把刀。”

金羽不觉悚然，但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刀鞘，因为刹那之间，他明显自洛雪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浓烈至极的强悍杀意。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

洛雪移开了目光，那股强烈的窒息之感却没有消失，只是稍微减弱了一些。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验证这些猜测。”

聚灵室里的灵石辉芒似乎暗了一暗，“然后，彻底解决这些猜测。”